上海的世博,中国的世博,让每个中国人心心念念。但我地处偏僻,本以为与世博的缘分仅限于电视与电波的单向新闻传送,谁知世事不强求,有缘终得之。4月,我接到中国盲人协会的通知,邀请我参加2010上海世博会盲人采访团,我对世博理性的关注一下子变成了感性的热切期待。
5月8日,我喜洋洋美洋洋地来到上海报到。9日,清晨5点半就醒来,7点半出发,8点半到达世博园5号门入口,9点过安检入园,开始了在园内的行走。这天小雨,不影响心情,不影响行程,反而觉得凉爽怡人,别有情趣。一直走到晚上十点多,出园,返回宾馆的车23点启动,0点到达宾馆,我倒在床上迅即进入黑甜的梦乡。
出于对世界最新科技与最高成就的向往,还有一日周游世界的贪心,在这一天中,我们马不停蹄参观了19个热门独立展馆,,日行百里,处处新奇处处美景,太多强烈的震撼与冲击,以致于后来我出现近乎迟钝的状态。回家几天后思绪仍如烟花绽放,没有尘埃落定;海水汹涌,不能归于平静。像牛吃了很多草之后需要反刍,我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把我接触到的新奇经验消化吸收,但我迫不及待地想把感受与朋友分享。
世博会被公认为“视觉的盛宴”,以我的亲身体会看来,它不止是视觉的,也是我们用耳朵、用指尖、用心灵能够感知其唯美与高科技的多维盛宴。
听觉的盛宴
生命阳光馆是我们参观的第一个展馆,一走进去,就听到流泻的美妙琴声,那是盲人钢琴家孙岩在一架白色钢琴上演奏。她的音乐平静,轻灵,在喧嚣中保持安然和自我,让人在匆匆而过时也能记住这动人的瞬间。
黑暗体验区的入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但我坚持去体验了一次,有人很纳闷,我这个全盲的人去黑暗体验区凑什么热闹呢?我本来也是懵懂的,但在弯转的走廊中听到盲人引导员令人安心的声音,他们稳定的手指牵引我们触摸左侧的墙壁,细致地讲解:“感觉出这塔的形状吗?猜到它是什么?对,就是东方明珠……”在盲人足球表演时,运动员在场上呼喝叱咤,终场哨声吹响时掌声如潮,我醒悟,我是为了体验黑暗中令人振奋的力量而来。
在世博园中最热的展馆非中国馆莫属。在志愿者的引导下我们乘电梯来到电影播放厅。前、左、右三面大银幕包围着观众,影厅穹顶也有一个弧形屏幕,与另外三面银幕一同播放电影。影片名为《历程》,由著名导演陆川拍摄,时长8分钟,通过一个家庭几代人的生活经历,对30年的中国城市化进程进行诗意再现。
影片开始了,超乎想象的听觉体验扑面而来,虽然没有对白,但它的配乐完全可以独立为一部恢弘的音乐史诗。几代人投身建设事业时的热情,恋爱与亲情中的细腻柔美,历史的车轮如春雷般在面前滚滚而过,无比的震撼,以致于我从内心到身体掠过一阵阵颤栗,几乎不知此身为何身,此地为何地。8分钟很快过去,快得让人诧异,这样表现四代人奋斗历程的史诗般巨作居然仅仅用了8分钟,何等具有张力!
后来参观的多个展馆都有极佳的影院,3d的,4d的,六面体的,甚至还有我搞不清概念的5d,我相信它们配备的是目前世界上顶级的场馆音响,传送的如同天籁之音,但是在我内心引起的震撼程度都不如在中国馆听电影《历程》,也许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也许是音乐契合了影片凝重与温情的表达,引起了我内心的共鸣。无缘再次聆听,不得而知。
当我对音响效果产生审美疲劳,就转而更注意声音的内容。每个展馆都有风格迥异的声音,充满民族特色,瞬间就感觉置身于异国他乡。斯里兰卡由唢呐、铃音和鼓声演奏出的音乐,让人听了忍不住要配合着旋律起舞;法国馆中播放的法国老电影,弥散着浪漫怀旧的气息;美国馆播放了一个短片,演示很多美国人学汉语,一句“你好,欢迎来到美国馆”,老外们学了一遍又一遍,说得南腔北调,让人在忍俊不禁中感受到美国人民对中国的亲善态度。美国馆中另一部短片,讲述一个小女孩在社区中种花,带动邻居们一起改变环境的小故事,故事虽小,却很感人,尤其奇妙的是,在影片中刮风时,影院中会有真实的清风拂面,惊雷阵阵时,座椅会震动摇晃,听到哗哗雨声时,细雨从天而降,淋得头发和脸颊湿漉漉,这是我们多年前在科幻片中假想过的场景啊,现在真的实现了!当时心中叹服老美的技术先进,后来在很多展馆经历了相同体验,看来这技术已经不算新鲜事了。
触觉的盛宴
世博园中大多数展馆都有触摸屏的技术展现,人们只要指指划划,点点戳戳,就可以自选项目,或与屏幕图像互动,瞬间斗转星移,鱼游鸟飞,但这些没有相应语音的平板触摸技术并不适合盲人使用,盲人只能听人从旁讲解,我们甚至有些忧虑,未来世界都采用这种技术时是否会照顾到盲人的特点,尽量做到无障碍呢?
但园中更多的是喜悦等待着我们。在生命阳光馆中的黑暗体验区,我们可以用手触摸到花朵、竹子、船只的缆绳等形形色色的物体,很长的一段墙壁上有上海标志性建筑的浮雕,东方明珠,金融中心,这些高耸入云的建筑,我们终于能通过手指感知他们的全貌。也许不久的将来,每个城市都会有这样一个微缩的浮雕或模型,让盲人了解身边的世界。
在其他各展馆,除了埃及4千多年前的狮身人面像,1910年的意大利老爷车、法国的《青铜时代》雕塑之类文物级宝贝,大多数的实物展品是允许触摸的。我这一日中把玩过的宝石、名车、手工艺品,大概比之前的一辈子都多。
我自己还找到个触摸物体的好地方,就是各展馆都有商品区,出售具有本国特色的物品,不买的话也可以入手感知一下。例如俄罗斯的套娃、阿尔及利亚的红珊瑚手链、巴西有球王签名的足球……,通用汽车馆有几款未来概念车,两轮自动驾驶,我很好奇,但真车是不允许触碰的,好在商品区有这几款车的车模,按1:18比例微缩,做工精致,细节处与真车一般无二。我试着打开小小的车门,手指掠过座椅、操作台,真是爱不释手。
《走出非洲》(out of africa)是我最爱的一部电影,非洲的文化对我充满诱惑力,但我恐怕此生无缘踏足非洲的土地,这次特意在非洲联合馆流连许久,我抚摸那些骨头、石头磨制的项链、手链,木头雕刻的面具、印花布料的土著服装,它们传统的纹饰,隐现于现代高科技的环境之间,显出一种魔幻的灵性。
嗅觉的盛宴
无论室内室外,世博园中闻不到一丁点儿通常新装修时散发的建材的气味,估计是建筑和装修都采用绿色环保材料的缘故,路上跑来跑去的汽车也没有污染空气的迹象,到处都那么清新,舒服得让人觉得呼吸就是件愉快的事。
很多场馆有符合其主题的气息。走进斯里兰卡馆就闻到佛韵氤氲的檀香,船舶馆中海风海水的味道可以乱真,印度馆在户外开辟个集市和餐厅,花草清芬中的印度美食香气格外诱人。
为了传说中赠送的香水,我慕名前往法国馆,可惜没成为获赠香水的幸运儿,但是进入馆中,随处能闻到美妙的香味,在嗅觉体验区,我闭上眼睛,以一种幸福的姿态深深呼吸,若有若无的芬芳幽幽萦绕,算是不虚此行了。
互动的盛宴
在匆匆忙忙的走马观花中,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是那些有互动感的事物,尤其是高科技的产品。
生命阳光馆中有架激光琴,以激光为琴弦,在人从旁指点下,我的手指轻轻撩拨,虽然触之无物,却已经听见琴声叮咚。
我又兴致盎然地试验了一下自助听力检查系统,暗想能免费做次听力检查,这次游世博更超值了,但是由于环境嘈杂,检查结果不准确,只能算做一次对检查设备的体验了。
最难忘的是德国馆的声音球互动。当时是晚上8点多,我已经非常疲劳,晕头转向地随着人流进入一个大厅,听说是有演出,人群被分为两组,我席地而坐,十分委顿。这时,两个解说员——德国男孩严思和中国女孩燕燕告诉大家,当你呐喊,悬挂在大厅中央的大金属球就会转向声音大的一组,然后他们开始以热情的语言带领大家分组呐喊。在呼喊声中,金属球开始来回摆动,幅度越来越大。最初我没有进入状态,不好意思呼喊,但是很快我被身边人们的热情感染,虽然我看不到金属球上色彩和图案的无穷变化,但是想想看,那是重量达1吨多的金属球,它被你的声音驱动,这是多么激动人心!况且每个人发出的1分贝都可能让金属球距离自己所在的群组更近一点,团队的精神召唤着每个人的加入。于是我和人们一起尽情高声呼喊“hey!”在这呐喊声中,所有人情绪高昂,热力四射,我也恢复了活力。最后金属球渐渐减速,停止摆动,回归成原始的地球,显示生命的起源,出现一颗种子,开出了美丽的花朵。这个声音球的节目名叫“动力之源”,是我最喜欢的互动游戏,我折服于它融合了高科技、人文精神与快乐趣味的了不起的创意。
温情的盛宴
盲人采访团是分组行动。我们小组共7人一犬,包括四个盲人,三个陪同,大连市盲人程超带着他的导盲犬小雨,导盲犬是唯一允许进入世博园的动物,我们这群人因此显得十分招摇。我们看风景,别人把我们当风景看。经常有小朋友指着小雨惊喜地大叫:“好漂亮的大狗啊!”据我不完全统计,这一天中程超不下20次重复回答下面的问题:“这是导盲犬吗?”“它叫什么名字?”“它几岁了?”“它吃什么?”“它咬人吗?”程超每次都耐心回答,非常有风度。生命阳光馆中有导盲犬的展示,程超和小雨则是真实环境中的移动展示,更为鲜活。小雨成了受欢迎的小明星,我们也获得更多亲切友善的对待。
世博园内的设施充分体现了无障碍的设计,道路平整,我们参观过的所有展馆都有绿色通道或残疾人专用通道,让我们得以快速进入,所以我们才能在一天中参观19个热门展馆,这对一般人来说是无法达到的目标,因为这些热门展馆通常每个都要排队两个小时左右。世博园中就连最让人窘迫的如厕问题也有无障碍设计,每个公厕都有个专供残疾人使用的无障碍卫生间,解决了残疾人的不便。
世博会志愿者的服务也可圈可点,因为志愿者绿加白色的服装,很象清新的小白菜,我们遇到需要问路、问事的时候,就会快活地说:“快找找哪儿有小白菜,快问问小白菜!”一天中数十次和可爱的“小白菜”打交道,每次都得到认真热情的解答,让人心情愉悦。
漫长的一天中也出现了小小的不和谐音,在日本馆和法国馆,不允许盲人进入绿色通道,我们当即投诉,结果是我们取得胜利,在日本馆,我们放弃了进入,在法国馆,我们享受了争取来的权益,听说,此后前往这两个展馆的盲人都顺利地进入绿色通道。这两次事件在我心里留下的不是阴影,是愉快,——我们可以如此舒展地捍卫盲人群体的权益,一切都在进步!在我心中,更值得记住的是,沙特馆中,高层管理人员亲自引导我们走上vip通道,德国馆的漂亮女郎把我们从无障碍入口送至展馆中心,美国馆的女孩笑脸迎人,爽利地用中文说:“欢迎来到美国馆!”英国馆的管理人员彬彬有礼地说“请进,注意安全。”在中国馆,我们更是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们真幸运!
人说“五岳归来不看山”,我说“世博归来不看园”。我们走在世博园中的每一步,都象走在如梦似幻的时光和空间的快速通道里,美景让人惊艳,高科技让人惊奇,无障碍让人惊羡。这次世博之行成了我终身难忘的人生盛宴。一切始于世博,我盼望着,上海世博会畅想的未来世界快一点到来,快一点铺展到每个城市、每个村镇,快一点走进残疾人的生活,当世博会的多维盛宴成为寻常小菜,日常饮食,我们的生活将多么美,多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