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以后的生活,对酷爱文学沉醉痴迷的我,似乎出现了某种混乱。书不能读,字不能写,人不能识,路不能行,事不能做,连穿衣吃饭这些最简单的日常琐事也受到种种制约,我扪心自问:你还能干什么?你还算是个作家么?
痛彻心扉的情绪终日纠缠,我隐避在悲愤的心隅中,既看不到一点阳光,也不愿与外界接触。我不能接受用手触摸世界的生活,更不能适应用盲文点扎、口语录音的写作方式,但我仍然怀揣着一个几近破碎的文学梦。直到2001年,我在录音完成了长篇小说《海温斯公寓》后,身心俱疲甚至产生了一种幻灭感。很偶然的结识了盲女小草,她推荐我使用盲人读屏软件,我又重新用上了电脑,我向往的生活才回到了正轨。
我开始疯狂地创作,随后散文《纸姻缘》入选中残联的残疾人作家散文集,有幸参加了在北京召开的首届残疾人作家联谊会,做为全国20位视障作家的代表,受到邓朴方、吕世明、田兹茂、史铁生等领导和作家的亲切接见。短暂的北京之行,点燃了我长期压抑在心的激情。邓朴方理事长的话语铭记于心:“残疾人作家是我们这个群体的思想者和旗帜,你们的作品将引领更多仍然生活在苦难中的残疾人走出心里的阴霾,勇敢地接受生活的挑战。我期待你们能创作出更优秀的作品,希望大家保重身体,乐观、自信、顽强、骄傲地书写壮丽的人生!”就在那一刻,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要策划出版一部属于残疾人自己的作品集。
当时我正在残疾人公益网黑夜日出做管理,每天要听读大量残疾网友的原创作品。站长小草非常期待将优秀的作品结集成书,她那时患上了尿毒症,每天要靠透析来维持生命,聆听一篇篇感人至深的作品,遥想小草那双透视长夜的眼睛,我毅然踏上了这条看不到未来的荆棘之旅。
煎熬数月,我先后草拟了数万字的征稿信、策划书、倡议书和评审细则,以网站为依托召集了由十位包括视障、肢残、脑瘫、志愿者组成的编审团队,开始了日以继夜的征稿评稿工作,一时间群情激昂,从投稿、点评、初选,到修改、复议、推介,直至06年年底为期六个月,共收到应征作品300多篇,并有数千条评审意见和数十万点击浏览量,网站注册会员从六千猛增到两万,产生了强烈的社会反响。一篇篇饱含真情催人泪下的故事;一行行与命运对话与磨难抗争的文字;一段段发乎于情止乎于理的心语倾诉,时时激荡着每个人的心灵。就在初审截稿的时候,一个无法逾越的难题摆在面前:没有一家出版社愿意接受这部作品!答案只有一个,要么放弃出书,要么自费出书。
我们至少向十家出版社发出信函,除了同情理解与安慰,结果都是一样,面对商品经济自负赢亏的书籍市场,这样一部既非名家又非私秘更非焦点的残障群体原创之作,实在不被看好。自费出书起码要两万元钱,这对收入微薄的我,实在不敢想象,在我陷于无望之际,远在浙江的女友云心给了我莫大的支持。实在不行,我们俩宁可四处借债,也要把大家共同的梦想变成现实。在众多网友的期待和质疑声里,在我看似轻松实则压力重重的承诺中,小草带着遗憾和祝福匆匆辞世,我义无反顾地把出书的重担扛在肩上。
我硬着头皮四处求告,三家私企有意捐助,我起草了多份合作协议,商家多从自身利益出发,提出诸如登陆央视或央广,举办大型造势活动,企业家接受媒体专访,甚至请残疾人做产品宣传等苛刻条件,最后都不了了之。与此同时,我开始向相关单位和友人寄发倡议信,先后有辽宁电台、抚顺日报社、抚顺雷锋纪念馆、站起来公益网等二十家单位参与到活动中,辽宁电台金话筒主持人陶松给了我们鼎力支持,推出四期联办节目。这时我在网上结识了远在大洋彼岸的网名为健康天使的盲女硕士杜琼女士,她是中国第一位赴美留学并获得滨州宾西法尼亚沃顿商学院健康工商学双学位的上海盲女,她认真阅读了作品和活动方案,被那些文字和我们的热情深深触动。经过审慎考虑,她决定以巧爱公益网和个人的名义资助我们,并将我们的倡议介绍给她的国际友人。
不到五个月,一笔笔捐款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这些捐款分别来自:美国、法国、台湾和全国各地,让人感动的是,民政部曹明大姐得知此事,联络了北京的16位爱心人士共同捐助了四千元钱,并承担起与出版社洽谈的重任,考虑到实际困难,她又把此事汇报给了民政部副部长窦玉佩。整理好的文稿通过曹大姐转呈给窦部长,我们心怀忐忑地日夜期待着,期待着——终于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窦部长审阅了作品后,委托下属传达了即使陪钱也要全力支持出书的意见,并不辞辛苦附上了一篇饱含关爱的序言,随后将书稿转交给社会出版社杨建萍编辑,紧锣密鼓的校排编审步入了进程。
在杜琼的倡议下,07年7月19日,我们联合了新浪网及参与该项活动的20家媒体和网站共同举办了“让世界充满爱——视障诗人董玉明诗歌朗诵及《选择坚强》散文集捐赠发布会”。仪式共进行了五小时,大洋彼岸的杜琼用英语和汉语朗诵了我的诗,上海分会场邀请的几位艺术家——曹雷、陈奇、娄纪成、陆澄、大伟也朗诵了我的作品,黑夜日出站长杨大郅公布了捐赠名单,随后将全部捐款一万六千一百元转至社会出版社专用账户。
三审校对非常艰难,由于盲残、肢残和聋哑人情况不同,文法句法的错误比比皆是,耐心细致的审核就成了最关键的步骤,杨编辑常常托着嘶哑的声线为每个字每个标点跟我进行细致的推敲和商榷,还设计了三个寓意深远的封面供我们选择,并将校样寄到云心手中——07年12月底,我终于收到了发散着油墨香的散文集,手捧着这部汇聚了无数人心血和厚爱,浓缩了残障群体无数期盼和瞩望的近400页、印制精美的作品,我禁不住热泪盈眶,凡接到书籍的作者,无不手捧书籍泪眼朦胧。
前言中窦玉佩部长的话在耳畔萦绕:我希望每位读者都能走进残障群体的感情和生活,走进他们的思想和精神世界,愿数千万残疾人朋友能平等地参与社会生活,愿选择坚强成为我们共同的信念,让阳光照进每一位残疾人朋友的心灵。
昨天的梦想可能会变成今天的理想,今天的理想一定会变成明天的现实。对于那些永不放弃执着前行的人们,梦想与现实的距离并不遥远,在全社会共享阳光共担风雨的爱心行动中,我们选择坚强,共同实现自己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