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文学社在书圣故里景区建立创作基地,挂牌仪式结束后,我们便进景区采风。书圣故里是一片具有数千年历史的原汁原味的居民聚居区,由数条街巷弄堂组成,这里的每一处遗迹都浸透着古老的文化与传说。当我刚进入景区,手机便响了起来,有要事需要立即去办。等我办完事,再来到书圣故里,已是夕暮时分了。
暮色中的老街被一层薄薄的烟岚般的雾霭笼罩着。廊檐下的红灯笼早已亮了起来,沿着老街蜿蜒地延伸成一条条红色的巨龙。我顺着红灯笼一路朝前走,一轮明月已经爬上天空,月光与灯光在脚下的石板路上涂上一层朦胧的色彩,仿佛使这老街显得更加古老而斑驳。天气有些闷热,年老的居民们从低矮的老屋里走出来,摇着蒲扇一边在廊檐下乘着凉,一边谈天说地,论古道今。有的干脆把小板桌搬到屋外,一边乘凉一边进晚餐,一小杯绍兴老酒使他们自得其乐。经济条件稍好一点的年轻人早已告别了这低矮的老屋,搬到新区里去了,老年人却舍不得离开这千年老街独特的氛围,他们以与书圣王羲之为邻而感到自豪。
这片古老的街区沉淀着深厚的书法情结,我从萧山街、蕺山街走到西街,走过笔飞弄、笔架桥、题扇桥、躲婆弄、戒珠寺……每一处遗迹都是一个故事,都与书圣王羲之有关。传说一次王羲之的字被人设计骗走,王羲之醒悟过来时气愤地将他的鼠须笔往桌上一掷。由于用力过猛,那鼠须笔竟然从桌上弹起,飞出窗外,落到桥边的一块石头上。后来这地方被后人叫做笔飞弄,鼠须笔落下的桥边那块石头,被叫做“笔架石”,后来连那座桥也被叫成“笔架桥”了。而那“题扇桥”传说是王羲之为卖扇的孤寡老妪题扇的地方。而被王羲之题了字的扇子被许多人抢购,卖扇的老妪招架不住,只好往旁边那条小弄堂里躲,后人把这条小弄堂叫做“躲婆弄”。至于戒珠寺,据传是王羲之一颗练手劲的硕大的宝珠突然遗失,怀疑是一位僧人所窃。后来这颗宝珠竟从一只白鹅的肚皮里剖了出来,王羲之觉得错怪了出家人,心里十分内疚,便捐宅建寺,名曰“戒珠寺”。
戒珠寺门前的那条小巷叫“西街”。小时候,有一段时间我曾每天数次经萧山街、蕺山街,来到西街。那是缘于父亲做了一件小小的好事。一个下雪天,父亲在萧山街斜桥头看到有人拉着一车砖头因路滑无法上桥,父亲上去帮他推车,结果还是因为路滑,手拉车倒退下来,压伤了父亲的一只脚。父亲单位的领导十分关心,要父亲回家休息。父亲不肯。他说自己不是为单位负的伤,要求安排个力所能及的工作,于是被临时安排到戒珠寺旁边的原材料仓库管地磅。于是,我每天去给父亲送饭。在父亲吃饭的时候,我便到旁边转转,发现旁边有个堆旧书的仓库,是准备运往造纸厂做再生原料的。我看了这些旧书便翻捣起来。父亲关照这是公家的书,只能看,不能拿走。后来我竟从旧书堆里翻出一本内部版的《鲁迅年谱》和一本破烂不堪的《王羲之的传说》,便向父亲求情。父亲看了那书名,终于松了口。说,先放着,从家里拿两本书来调换。
我知道父亲对书法情有独钟,而且能写一手好字。还在我五六岁的时候,父亲每天晚上回家总要用红墨水写几张两寸见方的大字,叫我第二天用墨汁顺着他的笔划临摹。父亲能写一手好字,与他的职业有些关系,父亲是制漆师,过去的漆是用漆树的汁液、桐树籽榨出的油和其它植物辅料按配方煎制而成的。父亲为了把漆煎制得更好,总是到漆匠师傅那里去实践,跟他们学手艺,这样才更能体会到漆煎制成怎样更好。过去的漆匠师傅识字不多,真的是“斗大的字不识几箩”。但通过师徒传授,都能写一手好字,如酱园的“酱”字,酒作坊的“酒”字,当铺的“当”字。都有整堵墙壁那么大,漆匠师傅们却是信手写来,不打“草稿”。父亲在向他们学手艺的同时,也向他们学书法,从蝇头小楷到数尺见方的大字都练。单位里有什么政治任务,写个大幅标语什么的都来叫他。有一次父亲在大街上为一家店写店牌,他站在棚梯上用扫帚般的大漆刷信手写来,引来许多过路的人驻足观看。后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以至影响交通,直到交警赶来维持秩序。
这是一种书法情结。在这座古城里有这种书法情结的人很多。我缓步走在西街的石板路上,回味着那些过去岁月的碎片。晚饭后来街上散步的人越来越多,天色也越来越黑,一弯皓月从薄薄的云层中探出脸来,柔和的月光照在街面上,使老街仿佛显得更加苍老。原先,绍兴有三条手艺人集聚的小街,这些手艺都与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如补锅的,钉碗绷纱筛的,做筅帚饭架蒸笼的,弹棉花的,箍桶的,做裁缝的,修雨伞的,补套鞋(雨鞋)的,打铜器锡器的,做馍糍印糕的,卖旧货的,修钢笔配钥匙的……这三条街分别是东街、南街、西街,如今东街和南街早已旧貌换新颜,变成大马路了。只有西街因为有书圣王羲之的故居,这位甘于与贫民百姓为邻,题扇接济孤寡老妪的好官依然被后人牵挂,才始终保留着本来的面目,从中我们可以体悟到人民创造历史的意志与独特的人文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