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上旬,中国盲人协会在海滨城市烟台,举办了庆祝新中国诞辰60周年全国盲人文学嘉年华活动,作为参加者,对那样一次文化的盛宴,一直铭刻在心,久久不能忘怀。
与其它前后3届全国盲人笔会不同,拿到那届文学嘉年华活动入场券,要有两把刷子,要靠真本事。17位与会盲人文学爱好者,必须是2009年全国首届盲人文学作品评奖的一二三等奖的9位得主和当年“与祖国共同成长”征文的8位一等奖获得者。那次征文大赛,是为庆祝新中国60华诞举办的,主办单位有中央电台,有中国盲协,还有中国残疾人杂志社《盲人月刊》编辑部。我写的纪实散文《我是“男一号”》,有幸拿到征文大赛一等奖,因而拿到了一张十分珍贵的文学嘉年华活动入场券。在拿到获奖证书、奖金的同时,还得到一个梦寐以求的读书机。那小小读书机,实在令我爱不释手,因为它藏着一个大大的世界;一汪知识的海洋;一座日夜不打烊的人生剧场;一所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百家讲堂;一架引领人类攀登文明圣殿的天梯……
比读书机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笔会请到了著名诗人、原鲁迅文学院副院长雷抒艳先生,散文家、原《人民文学》常务副主编周明先生。两位大名鼎鼎的文学前辈,全程参与了前两个奖项的评委工作,对盲人文学创作给予了高度评价,并分别为与会者就诗歌、散文和纪实文学“怎么写”,结合他们的创作与编辑实践,进行了深入的交流探讨。能亲耳聆听文学大家的讲座,实在可遇而不可求,是此番烟台之行的莫大收获,至今令我想忘也忘不掉。
尤其是当年已经67岁的雷抒艳先生,2003年便做了直肠癌切除手术。老诗人十分豁达,对生死看的很透,也很淡。手术是他自己签字的,他说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完全负责,不想万一手术失败,妻儿因签了这个字而内疚一辈子。术后老诗人没被绝症吓倒,泉涌的文思,如烟台的海一样,洋洋洒洒,浩浩荡荡,又陆续发表诗歌和散文随笔一百多万字,被誉为“人民诗人“。那天跟我们一起游海,他兴致极高,诗兴大发,当即口占一绝:“看海海无波,听海海无声,世间多少事,尽在不言中。”老诗人声音里透出的精、气、神,让我倏然间想到了《老人与海》里的老渔夫,想到了老渔夫说的话:“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这对于我们这些遭受失明挫折的盲者,无疑有着巨大的鼓舞与鞭策作用,令我等终身受用。
为了写好《哥德巴赫猜想》这篇报告文学,老作家徐迟进行了深入采访和大量调查研究。他住在中关村,白天黑夜都排满了采访日程。他先后采访了许多著名的数学家,其中有陈景润的老师,有陈景润的同学,也有他的同事。有讲陈景润好的,也有对陈景润有看法的。讲好的、讲坏的,正反两方面意见他都认真地倾听。他说:“这样才能做到客观地全面地判断一件事物、一个人。”这期间,他还花了很多工夫硬“啃”了陈景润的学术论文。问他好懂吗?他摇摇头说:“不好懂,但是要写这个人必须对他的学术成就了解一二。在数学研究所,徐迟又去了陈景润经常出入的图书馆,去了他的办公室,跟他一起进食堂,一块儿聊天,还去看了“文革”中陈景润被毒打而滚下楼的那个楼梯等等。徐迟经过这样深入采访,经过一番梳理、思索和提炼,反复斟酌,几番修改,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终于完成,不仅轰动当时的文坛,几乎家喻户晓,人人交口称赞。历经30多年,重读这篇佳作,依然不愧为报告文学中的经典。
周明先生是当年代表《人民文学》约请徐迟写《哥德巴赫猜想》的责任编辑,当亲耳聆听退休后仍然担任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常务副会长,冰心研究会名誉会长,中国茅盾研究会秘书长的他,讲述自己陪同徐迟采访始末与编辑花絮,让我得知一篇好作品问世,耗费了作者与编辑多少不为人知的心血与辛劳,不仅让我牢记不忘,并对我日后写作盲人纪实文学系列作品,有着莫大的指导意义。我经qq深入细致、多方位、多角度专访写出的《穿越黑暗的人生咏叹调——李任红的艺术人生》和《绽放在红杏枝头的美丽人生》,就是在周明文学嘉年华讲座精神指导下的创作实践。两篇作品先后在《盲人月刊》发表后,得到编辑和盲人读者的广泛好评。
还有一种难忘,是与海的约会,约会烟台的海。急切切扑进海的怀抱,被海水托举着,任浮沉,任逍遥,本该心潮澎湃,本该激动吼叫的我,竟然波澜不惊,恰如当时烟台的海,无风无浪,无声无息,一派安宁,一片祥和。拿到获奖通知彻夜难眠的激动哪去了?上街购买泳衣的兴奋哪去了?比奔驰的列车更加急切与躁动不安的心情哪去了?要知道,我和妻,山里生,山里长,是标标准准的山里人,此前几乎没到过海边,更没有与海水如此的亲密接触过。而那年,正是我和妻的天命之年,跋涉50年的光阴隧道,来赴一个海的约会,对于个体的人,不可谓不长久,不珍贵。但对于大海,这又算得了什么,连弹指一挥间也说不上。世间的许多事,或许就是这样,空间变了,场景变了,对象变了,心境和心情,乃至认识与观念,必将随之改变。虽说比大海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宽阔的是人的心胸,但在海的怀抱里,在海水的轻轻拍打与母亲般的安抚里,我宁愿自己的心海融入这一片真正的大海,愿意享受这一份安宁与抚慰。不消说,一百岁,我和妻叠加的年岁,在海的摇篮里,不啻为两个乳臭未干的婴孩。我们,我和妻,都喜欢这种感觉。置身于蓝天,白云,沙滩,阳光与海水的包围中,我们不经世事,不染尘埃,不虑人间纷争与烦恼,回到纯洁,回到从前,该有多好,多想此刻变成永恒。难怪有诗人,伟人,也有更多的凡人,把大海当做永远的归宿;难怪海子有诗云:“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难怪我会如此平静,心胸却豁然开朗。”由此我深深理解了主办方,因何把那次文学嘉年华活动放在了烟台,放在了烟台的海边,其实无论是文学,还是意义更为宽泛的文化,不也是另一种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