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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丈夫创业失败,我们将剩下的所有家当都投到朋友的公司,然后带着年幼的女儿一面守着残局,一面等待着朋友那边的消息。这样的等待与坚守让我们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于是,我决定出去打工。
那时,我的视力已经很不好,比如下楼梯,一定要扶住楼梯扶手,不然一个不当心就会从楼梯上摔下来;再比如出门乘车,看不清车上的路牌,逢车便拦。!但那时我并不知道也不认为那是一种残疾,在我被第三家老板用了一天又辞退后,我便心灰意冷得几近绝望。
那时正值白茶采摘季,有人说,山上人多,摘多摘少也没人看见。于是,我跑到山上,混在摘白茶的千军万马里,但我不想滥竽充数,所以很努力。但毕竟别人眼疾手快,而我只能将眼睛凑到一个个枝杈前,这样到了收工下山的时候,我还是被老板娘从等待记工分的长龙里叫到一边。
她问我是不是眼睛很不好。我说是的。感觉出她的友善,便说:留下我吧,每天给我三十块钱就好了。然后我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她愣了下,匆匆的神色缓了缓,说:我们不能要你,这山高路陡的,万一一个闪失,太危险了。说完,将六十块钱塞到我手里,急急走了两步,又停下,说:你去办个残疾证呗,听说政府会给残疾人安排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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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政府能给我工作充满了期待,于是办了残疾证。
创业部部长说:你去学盲人按摩吧。我的脑袋里立即蹦出“按摩女郎”几个字。部长很惊讶,说盲人按摩是一门技术含量很高的医术,像中医一样越老越吃香。他笑着补充说:我老婆不让我去一些场所,但对我去盲人推拿店是很放心的。我知道他是在打消我的顾虑,但这又怎样?不还是按摩女吗?我的无动于衷大概让他有些无计可施,最后,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说让我慢慢想,想通了就给他打电话,然后又给了一家推拿店的地址,说:你可以去了解一下。
我没有立即去那家推拿店,而是在一次偶然的路过时进去问了问我这样的人可不可以做推拿。老板娘说:可以呀,只要你不怕辛苦。老板是个全盲人,他摸了摸我的胳膊,笑着说: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才有力气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要的答案,不管怎样,我决定去学盲人按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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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按摩培训是特殊教育职业学院下设的一个培训部。校长说:残联给了你们这样一个机会,我希望我们的平台能让你们树立起生活的信心!
盲人按摩的培训是一件很枯燥很辛苦的事,全班四十个人,都是全盲或不同程度的低视力,学按摩几乎是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那时的推拿店很少,大家又都是从信息闭塞的家庭中刚刚走出,所以对于能否学成和学成后的就业都感到渺茫。
班主任拿来一本书,读北京姑娘陈燕的故事,说:上帝关掉一扇门的时候,一定会打开一扇窗。我们都期待着那扇窗的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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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培训班出来,我并没有进推拿店,而是回到家,我想写一篇小说,关于老师和同学们的,三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给了我太多的感动与启示。但那时我不会写,想学习又看不清书上的字,只得凭着满腔的热情,最后竟写了十几万字。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投稿,便又跑到残联。创业部部长很意外,憨憨地直挠头,不住地说:你还会写小说啊。他带我去文联,脸上堆着笑,将我那厚厚的一叠手稿递给一位老师。那一刻我觉得他像极了我的父母。文联的老师说现在手稿没人看了,让我将它打成电子稿。我很为难,说电脑上的字看不清。部长说已经有供盲人使用的语音读屏软件了。于是,我被安排学了盲人电脑,开始了电脑写作。
没有一点文学基础的作品注定是行不通的。文宣部的领导说:题材不错,只是太长了,像你这样的初学者,最好先写一些短篇……我的小说终究没有发表。多年后一次有事找创业部部长,我一说我是谁谁谁时,他便笑:哦,是写小说的。这使我很惭愧,他像对待家人一样地帮我,我却一无所成。他说没关系啊,还是去做推拿吧,这职业真的很不错。
我最终还是做了推拿,因为我们第二次的投资又失败了,生活好像在一瞬间无路可走。当智能手机盛行、手机语音读屏问世后,我便开始了大量阅读。几年后,我陆续在一些公众号上发表了我的作品,有两篇还被报纸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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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七月初,我去参加残联安排的小儿推拿培训。依旧是在特教学院,只是学院已升级为大专院校,搬到了风景优美的大学城。正逢举办省残疾人技能比赛,我又见到了很多初级班的同学,十多年没见,大家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哀哀凄凄、畏畏缩缩,每个人都显出一种岁月与职业赋予的自信和从容。
想想过去,看看现在,大家都不由一阵感慨:视残人若在过去,除了算命、卖唱,还能做什么呢?除了在家里等吃等喝,谁能想到凭着一根盲杖,一部手机就能走遍城市的大街小巷?更不要说还会有工作中的成就感和自豪感了!
当然,生活中的我们依旧会遇到一些障碍,但社会在发展,文明在进步,有国家对残疾人的优厚政策和社会各界人士的关爱,我相信,我们视障人会走过一个又一个的障碍,与健全人一样,共创祖国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