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是做推拿的,所以我摸过各式各样的手。有粗糙且长满老茧的,有细腻洁白似一块玉的,有短粗厚实像个肉包子的,也有宽大柔软如阳光下温暖的沙滩的。
有的手被镯子、戒指、指甲油等点缀的五彩斑斓,而有的手却像河边的石头一样简单朴素。有的手,摸上去应该曾经是一双纤纤素手,可手掌的肌肉已经松弛,手指的关节已经变形,仿佛那一双手,就印满了岁月的痕迹与生活的艰辛。还有的手,所有的地方都是光滑的,洁白的,唯独在某处有一道疤,或是一层厚厚的茧,这样的手应该是有故事的。
又因为我自小双目失明,故对手的印象更为深刻,对手的感情更为特殊。年幼时,父母的手最让我依恋。
父亲的手,宽大而有力,那坚实的手掌,如山,如海,亦如坚固的堡垒,哭泣时给我安慰,软弱时给我力量,迷失时给我方向。那一根根粗壮的手指,像那些顶天立地的柱子,无论生活有多难,总是有这双手撑起这个家,撑起一片安全的天。父亲的手最是能干,田里的庄稼,家里的桌子凳子,都在父亲的手底下变魔术似的变得漂亮,变得喜人。那双手还会变着法子的给我们兄妹三个做玩具。姐姐的毽子,哥哥的陀螺,我的木头车子,还有秋千和简易木马,我们的童年,在父亲的手上,变的欢乐而满足。
而母亲的手,温和而慈爱,那温暖的手掌,像水,像风,更像那柔软的草地。困倦时,是让我安睡的床;摔倒时,是让我止痛的药,当然,犯错时,也是惩罚我的工具。那一根根手指,虽然纤细,却韧劲十足,像那一根根藤蔓,不管命运如何的蹂躏,她始终折而不断。
母亲的手也最是灵巧,地里的瓜果,我们穿的衣服鞋子,都在母亲的手里变戏法似的变得好看,变得甘美。那双手,还会变着法子的给我们做好吃的,甜甜的糍粑,香香的粽子,脆脆的炸条子,还有那凉凉的凉粉,嫩嫩的豆腐花儿。我们的餐桌,在母亲的手里,变得丰富而热闹。
如今,他们的手已苍老松弛,已不再坚实有力,甚至夹菜的时候都会有些颤抖。我知道,现在是我要紧握住她们的手,给他们力量和安慰的时候。可我们之间,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无能为力与无可奈何。
父母的手,曾经跋山涉水的抱着我去医治眼睛,无果之后,又不辞辛苦的牵着我去求学。在我想要离家,去远方寻梦时,那手,依依不舍的松开,并一直维持着当初的姿势,等我归来。而我,却是那天上的风筝,在风的带领下,离他们越来越远。只留的一根电话线与他们联络。。
后来我恋爱了,牵住了一双宽厚而温柔的手。那手虽没有茧,却也不细嫩,甚至还有些粗糙,像是北方那粗犷豪放的土地。那手也并不美观,手掌厚实,手指粗大,指甲修剪的很平整。吸引我的,应该是那温热的手掌心吧。那时候,我的手总是冰冰凉的。尤其是冬天,每每我的手放上去,那根根手指便会悄悄地围拢过来,那么自然的,两只手便握在了一起,那手,像一个暖炉,我舒服的贪恋着不想离开。于是便任由他牵着。牵着,走着,转眼已走过了12载。那手牵着我走过五彩缤纷的校园小径,走过车水马龙的城市街道,走过花儿一样美好的年纪,走入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锁碎里,去兑现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
如今,这手虽已没了当初的怦然心动,没了当初的深情款款,然而这手上的每一条纹路,长出的每一根倒刺,我都无比的熟悉,如同我自己的一部分。
小孩子们的手是最易令人展颜的了。他们粉嫩嫩,肉嘟嘟的,似那纯真烂漫的花瓣儿,调皮的,轻轻地拂过你的脸,让你不由的就露出了笑容。
女儿们降生时,那是我第一次肆无忌惮的去抚摸一个婴儿的手。那手好小,好软,却很有力量。你把手指放进她的掌心里,她就会紧紧地抓住,让你无处可逃。那手洁白无瑕,灵动可爱,或放在嘴里吸吮,或在空中挥舞,或抓着你的衣服不放。而今,那手长大许多,已然能翻箱倒柜,大闹天宫了。有时,那小手也会给我剥来一个橘子,一颗花生,在我叫嚣着疲惫时,还会笨拙的帮我捶背。我喜欢牵着她们去散步,去逛街。姐姐的手细腻柔美,妹妹的手绵软温润。在无奈的,疲倦的,有时感觉快要被工作和生活压迫到窒息的时候,那小手,总是能为我捧来满屋子的灿烂阳光。
近年来,我在工作中也摸过许多小孩子的手,他们或小巧玲珑,或顽皮灵动,或斯文可人。我想无论是怎样的一双手,于妈妈而言,都是最珍贵的存在。小手轻轻一挥,就能掸去一切尘土。
还有一些手,在我们的记忆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那手或温和,或严厉,或眉飞色舞,或一板一眼,或拿着教鞭不停地敲黑板,或恨铁不成钢的突然砸来一根粉笔头。这就是老师的手。老师的手,犹如旅途中携带的水和干粮。起初都觉得不以为意,甚至嫌弃它太重了。随着走得越来越远,它们也更显弥足珍贵了。老师的手,引领我们走进知识宝库的大门,并努力的要把开启下一道门的钥匙交给我们,以便于我们能走得更远。
引领我走进知识大门的第一双手,淳朴而雅静。没有任何饰品点缀,却有着一种自然的美。那时一双年轻的手,白净,清秀而灵巧。那丰润白皙的手指,轻轻的握住了我笨拙的手,教我摸盲文,教我握盲笔,教我叠纸船,教我钉扣子。虽然她的灵巧对我的笨拙改变有限,但她是打开我智慧之门的第一双手。如今,那双手早已消失在人海,或许她已不再年轻,白皙的手上已经有了岁月的印记,但她就是我生命里的一束光,温暖和照亮了我的人生。
而现在,我每天走在上下班的路上。会有很多充满爱心的手来拉我过马路,带我上公车,帮助我乘坐地铁。因为都是陌生的手,出于礼貌,我只是轻轻抓着他们的手肘部,未能知道那手的具体模样,但我觉得,他们都是一缕缕金色的阳光,铺满了我脚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