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一生都会记录下无数的味道,脑海中的每一段记忆、每一篇故事、每一个过往都会被打上独特的嗅觉烙印,珍藏在心灵的深处。不论他们是青涩的难以入口,或许是浓醇的意犹未尽,更或许是清苦的、甜美的、清新的……不论怎样,每当相同的场景、感觉出现,我们的感官就会重启那些被暂时封存的记忆,任回忆决堤,让经历冲刷心灵。
2020年,一个小小的病毒恶魔般的把我们的嗅觉淹没在了消毒液和酒精里。就这样,原本仅属于医院的专属气味被普遍化、日常化了。不论是在社区的楼道里,还是出行的交通工具上,亦或者只是在道路上、菜场里。每每闻到,好像就会神清气爽一般。春节时为了响应宅在家就是为国家做贡献而闭门不出的我,听到家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竟然是:“嗯,闻到这个味道,就会特别的安心……”。理所当然的,我觉得或许有生之年,大约是只要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会回想起这个特别的春节,而眼前所浮现的也一定是那些电视上看到的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和那些身穿橙色马甲站在小区门口为我们测量体温的小区志愿者。因为,是他们在让人紧张、担忧的时刻,给予了我们最大的安全感。
这样的一份安心经历过的人都会有所体会,就如同儿时顽劣,与邻家小孩打架输了,逃回家,躲在妈妈的身后的安心。这样的安心是藏在童年那个用石板铺就而成的曲折弄堂和走上去吱吱呀呀叫个不停的木质楼梯的徐家汇老宅里的,当时一楼的位置,因永远无法照射到阳光而更显潮湿。老宅的味道并不好闻,在印象中甚至还带着丝丝木质化的发霉的腐气,其实,至今我也都无法明白为何如此腐败、上不得台面的味道却撑起了我童年满满当当的安全感。但就是这种气味却依旧作为一种独特的印记驻扎在我的记忆里,风吹不散、日照不化。每当相似的气味随风而来,我甚至都会摒足而立,任由一切与其相关的往事如洪水般冲破记忆的关卡,浮现于脑海,并沉醉其中。
记忆中老宅的拥挤、喧嚣是那么的真实,邻里之间毫无隐私可言。即便是你再不想知道一墙之隔的他们晚餐吃的是什么,却也逃不开从一个厨房端出来时没有办法遮挡的香味。即便是你想努力的压低声音分享你的秘密,也逃不开连楼上人家走路都会引起的吊灯的摇晃。或许现在的人们永远无法想象当初住在老宅里的人是如何生活的,但即使走到今天,说到“安心”二字,我依旧会沉浸在老宅的记忆中。即便各种条件都不尽如人意,但仿佛只有那才是我灵魂深处真正的家。在老宅发生的一切,如同品茶,入口苦涩,回味甘甜,令我永生难忘。而正是这令我魂牵梦绕的味道,它并不清新,并不甜美,与好闻无缘,却带给我无法言说的安全、温暖,给我无以轮比的安逸。
我想,这种安心的味道其实是源于我的母亲,记忆里的母亲是瘦弱而单薄的仿佛只有一把骨头,她的衣服总是显得那么的宽大,就好像那并不是她自己的。然而每次躲在她单薄的身后,我却可以得到这世界上最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就好像2020年春节的某个清晨,家中存粮殆尽的我为了避开嘈杂的人群而不得不早起去菜场买菜。经过小区那唯一的入口时,所遇到的那个瘦小而单薄的穿着橙色马甲,还不及我肩膀的,极其认真的为每个进出的人们测量体温的志愿者。虽然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但,在我的脑海里,我觉得,那个身影一定是被日出霞光所镶上了一圈金边的。谁说一定要站在高大威猛的人背后才能感受到安全?2020年的春天,正是这个瘦小的身影带给了整个小区居民得以酣睡的机会,为我们撑起了这把安全的保护伞,就仿佛我还是那个躲在母亲身后的我。
那时,每个清晨母亲总是起的很早,在天不亮时就要踩着弄堂里的石板,沿着那条细细长长且扭扭曲曲的小路走到弄堂口等待不知是否会拖班的公交车。母亲也总是回来的很晚,却照例每晚都会为我们端出飘溢着熟悉香味的菜肴。那是昏暗的灯光下的瘦弱的忙碌的身影,厨房里传出的哧啦哧啦的炒菜声,油沸的烟味、红烧肉的浓香、辣椒的呛鼻和米饭的糯香的香味弥漫在房间里,邻居家的香味也曲曲绕绕的钻进来,交织着、缠绕着混杂在一起,如同为鼻腔上演一场蒙太奇大片。每当这时候,我的心就总是会从作业本上飞走,不自觉的围绕着菜锅,用嗅觉努力分辨着今天的菜肴。而我的所有感官也会随着阵阵熟悉的让人安心的菜香而逐渐向四周飘散。每每想到老宅,似乎依然周围弥漫着这种味道。长大后大餐虽然吃了不少,也美味很多,却总比不上那种味道更让人安心。
2020年的春天,消毒水的味道陪伴我至今,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并渐渐与它融为一体的人们因它而觉得安全、舒适。每到一处,如果没有那熟悉的味道,就总会皱起眉头,嘟哝一句:“没消毒么”,四周张望时,心情不自觉的忐忑起来。原来,这味道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并产生了依赖,就如同每次进出小区志愿者为我们测体温时,我们就会觉得,有了他们的守护,走进了这道门,就安全了,就好像儿时躲在了母亲的身后一样。
或许对于视力残疾的人来讲,嗅觉的记忆远比视觉的来的更长久。所以,即便是我用尽了全力想要记住那些儿时、当下所给予我安全感的真实画面,却永远无法将这些画面定格后逼真的永存于脑海。可每每提到“安全”提及“家”,我却可以调用自己嗅觉的记忆,情不自禁的想到这个春天所弥漫着的消毒水的味道、老宅潮湿的腐木味道、母亲手中熟悉的菜肴的味道,从而找回儿时躲在母亲身后的安稳感觉,并不自觉的放松下来,仿佛变成了无所畏惧的巨人一般。我想,这应该才是真正的家的味道吧,单单靠着回想就可以给予我无限的勇气和无尽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