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阳台，迎面吹来的晚风让我烦躁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从晚饭到现在，已经足足两个小时，母亲还是没有学会如何操作那款手机软件。来回不过几个步骤，哪怕是眼神不好的我，多学两下也能学会了。而我已经绞尽脑汁，变着花样给母亲讲了不下十遍，直到现在，母亲还是懵懵懂懂，不得其解。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月亮悄悄地往上攀爬，毫不吝啬的将一缕淡淡的清辉洒在窗外的广场上，草地上，原本来回追逐着的小孩子也陆陆续续回了家，一切都渐渐归于夜的沉静。“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温柔的女声夹杂着稚嫩的童音飘进了我的耳朵里，那是邻居家的王阿姨和胖虎的声音。听着这一串串读书声，慢慢地使我陷入了沉思。回想起了我的童年时光。
从小，我的眼神就不好，做起事情来没有别家小孩麻利，尤其是在学习上。语文老师曾经评价我的字是鬼画符或者是在作业本上抹浆糊。老师们总说批改我的作业的时候他们就是超人，因为只有拥有超能力才能看懂我写的东西。所以，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的成绩总是班级靠后的。
小学三年级的某个傍晚，那天母亲下班回家格外的早。她先是在厨房里面忙活着给我们淘米煮饭，然后又去院子给鸡喂食，把它们赶回笼子里面。接着又给家里刚种下的番薯叶浇上水。这些都是母亲常做的活儿。唯一与往日不同的是，院子里的一片水泥空地被母亲清扫的一尘不染。我很好奇，便问母亲道：“妈，你这是干啥呢？”母亲一边进屋，一边说：“妈给你收拾块学习的地儿。”听着母亲的回答，我更是纳闷了。“妈，您这是……”我刚要问母亲，只见他从我屋里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本书和一盒粉笔。“咱在院子里面识字儿，那写的大，我们莹莹就能看得清了呀！”母亲笑说。
母亲是识得字的。听外婆说，母亲是喜欢念书的，念的还不错哩。但由于家境不好，小孩又多，母亲只能念到初中就辍学打工了。那时，母亲为了教我读书识字，她又重新学起了汉语拼音，还研究起了新华字典。
院子里，母亲蹲下身来，夕阳的余晖笼罩在她的身上，显得如此的单薄，瘦削，这一画面曾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我已经记不清母亲带我认了多少个汉字了，大约三年级后的复杂的，或是我作业本上常写不好的汉字，母亲都有认真的教我识过。掰开的粉笔被她用四个手指横放着捏在指尖，这样写出的粉笔字又粗又大，她先写一遍，又握着我的手写一遍，往往是一块粉笔被磨成薄薄的片，母亲也不舍得丢掉，几个月下来，他的指尖皮肤便脱了一层又一层，后来干脆磨成厚厚的茧子。
印象中，母亲总是宽厚，热情好客的。但凡是有亲戚朋友来我家里，母亲总会留他们吃顿饭。哪怕只是最普通的粗茶淡饭，几个自家地里种的蔬菜，炒个鸡蛋什么的。唯独有一次打破了这一个规矩。那天傍晚，我和母亲在院子里面读书识字。这时候母亲的同事刘叔叔来到了家里，他一进门就看见了母亲在教我识字。“秦姐呀，我说您怎么早早就下班了，原来是叫你家闺女识字咧。”刘叔说道，“不过，你这闺女眼睛坏了，将来怕也上不了大学。”刘叔还想往下说，母亲突然站起身，说道：“老刘，你胡说些啥？”说着，母亲把我推进屋里，让我进去看会儿书。我乖乖地进了屋，然后贴在门背后偷听起来他们的对话。那时，我才知道，母亲在厂里面每天都要按时按量地完成工作指标，而母亲为了赶在天黑之前给我识字，每天下午早下班，为了不耽误工作量，母亲只能放弃了本就短暂的午休时光。那天晚上，母亲并没有让刘叔留下吃饭。饭桌上，我问母亲：“妈，我是不是很没用，以后没法上大学了？”“你刘叔开玩笑呢，莹莹要努力学习，将来肯定能读上大学。”母亲说道。
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立志要好好读书。后来，我考入了县城里面的一所还不错的初中。我离开了我的小镇，离开了我的老屋。初中后，我的学习压力更大了。那时，母亲已经没有能力辅导我的功课。但是她依然操心着我的学业。为了让我看书更清晰一些，母亲帮我把书上的小字、图形或者是别的容易看不清的符号都用签字笔描大描黑。看着她那繁琐的工作量，我曾经劝慰母亲大可不必这样做，我可以使用放大镜来看功课。然而，母亲坚持说放大镜用久了对眼睛也不好，还是用比描大了些好。
初一期中考试后的某一天，我在学校遇见了母亲。往日里母亲一般是不来学校的。她搬来县城后去了一家鞋厂工作，通常都很忙，我回到家很久后母亲才会下班回来。打那以后，我的位置便被老师安排到了讲台旁边，全班同学的最前面，每次上课的时候我和老师近在咫尺。
一路过来，虽有诸多坎坷和不易。但我总算考上了高中和大学。我成长了，和母亲的距离却远了。母亲时常牵挂着远在他乡读书和工作的我。起初那几年，母亲每周给我打一次电话，近两年，母亲隔三差五就会给我来电，有时是闲聊几句家常，有时是问我近来的情况，嘱咐我要注意安全，挂在嘴边的总是一小女生，眼神又不好，出去时要多注意这类的话。她唠叨这些的时候，我总哭笑不得。心想我这都二十多的女青年了，也不是个小孩子了。有一天晚上，临睡前看到一个母亲的微信未接通话，当我回拨过去问母亲什么事情的时候，她告诉我那是她糊涂点错了，我看着屏幕那头的母亲还在絮絮叨叨，我却记不清她讲了什么了。只见她那一条一条的皱纹牵拉着她的嘴巴开了又和上，美颜过的镜头却也挡不住她满脸的老态。
夜风翻动着窗帘，突然觉得有些许的冷意，我捋了捋头发，发现眼角已泛出水渍。
母亲业已酣然入睡，月光照进窗户，洒在她皱纹堆累的脸上，饱经沧桑，却也安详，或许在梦里，她还努力研究那些对于她来说极其繁琐的操作步骤，就像以前的很多个夜晚，就着灯光，迎着月光，她在为我研究新华字典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