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娜四十岁时,眼病,盲了。之前,她是一家企业的会记,只知道在乎眼睛美不美,哪晓得还有这么多眼病可致盲,其中一种就找上她了。
张娜丈夫是中学老师,算好,把她这一半始终当一半,她都还没缓过来呢,丈夫就把她手机上的“旁白”功能打开,叫她慢慢摸索着用。
张娜长嘘一口气,可以一心适应盲了。之前,上班之外,她喜欢看心理学方面的书。现在,手机读屏她会用了,主要也还是找心理学的书看—哦,是听。
张娜跟丈夫说:“有一个部门叫残联你知不知道?”丈夫说:“你想干什么?”她说:“我要办残疾证。”丈夫笑:“行啊!”她说:“我还要学按摩。”顿了两秒钟,丈夫说:“行啊!只要你不干坏事,你想干什么干什么。”
后来,张娜在自家楼下租了个小门面,成了她的工作室。她没想赚钱,因为她想她按摩肯定赚不到钱。没有期望,也就随性来,她一开始就称,她只按摩女性,最好是体重不超标的;来她这里不要结伴,她做事不喜欢边上有人等有人看;腰臀腿受力她不按,她只按肩颈;肩颈一律坐着按,她不想天天洗一堆床单枕套。
没想到,她随性人家任性,没多久,来找她的人就常让她应接不暇。她们往她面前一坐,第一句话常是:“你看,我不超标哈。”很快,手没搭上她们肩颈,单听这句话的语气,张娜就知道面前人儿接没接近胖。
反正她的目标不过是,赚到交社保的钱就好,或者赚到房租就行,张娜想要的,是听这些人说婆婆妈妈家务事。凭她的精明,加上她的心理学知识,进了她工作室的人,她想听什么,她就能引着她们说什么,这方面,她比按摩赚钱自信多了。
一个两姐妹,张娜认得她俩后,这俩人就总在她心里打转转。先是姐姐来她这儿,张娜说:“怎么称呼您?”“董芳”。董芳63岁,声音和整个人给张娜的感觉都很年轻,张娜真诚地说:“我以为您36呢。”
董芳本来没在这边,住儿子家,每天接送孙子上学。父母都八十多岁了,父亲身体还好,但脾气不好,也不会做饭,母亲年纪大加慢性病,管自己都有困难了。董芳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附近,但父母的饭总是这一餐你推我、下一餐他推他,有时干脆一餐就悬空了。
悬空的这餐,爸妈就打电话给董芳。董芳电话找大弟,大弟说:“这餐轮到老三管。”老三说:“我今天上班,我跟老二讲了,叫他搞这餐。”一圈找下来,爸妈的饭还是没着落,妹妹说:“每餐让店里送算了。”店里的饭菜,老娘吃着又拉肚子。没办法,董芳只好住到父母这边来。爸爸一贯重看儿子,到现在都还是,说你住边上服侍你妈可以,得交伙食钱。
又一天,一个人来,张娜照例说:“怎么称呼您?”“董小春。”董小春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她马上想到了董芳,但她没直接问,她说:“你爸妈身体还好吧?”董小春说:“还好,还不要人管的。”她手在董小春肩上徐徐揉着,心说:不是一家的呀?口里说:“两老自己住呀?”董小春说:“我姐姐,跟儿子媳妇搞不得,三天两头吵,现在住在我爸妈这里。”张娜心里痒痒的:到底是不是姐姐妹妹呀?她若无其事地说:“你爸妈这么大年纪了,你姐在边上陪陪也好。”董小春愤愤地说:“她会陪!整天打麻将,饭都不搞。”张娜想:我想多了,肯定不是一家的。
隔了几天,董芳又来按肩颈,张娜冲口道:“哎!那天一个女的,49岁,叫董香,不是你妹妹吧?”董芳说:“不是,我妹妹叫董小春。”张娜“哦”了一声,心里翻腾不已:董芳,感觉挺幽雅的一个人,董小春也自然热情,这事情到底哪是哪呀?心理学碰到人心一点用处都显不出来。
董芳、董小春,要不是正好都被她碰上了,她俩的话,单独听,张娜一个字也听不出是假的。张娜没觉得好玩,觉得有一点点凉。这还是说自家人,要是说别人呢?
林莉来的时候,张娜刚洗过手,以为可以歇一会儿了。林莉说:“张娜,人家都说你厉害。还真的,按摩床都不搞。”林莉是张娜过去单位的。林莉在车间上班,俩人很少接触。张娜说:“你超标了,按要多费力,我要多收钱。”林莉笑,不应,大概是怕张娜真多收。董家姐妹的话,虽打击了一下张娜探私的兴趣。几句拉扯后,张娜还是把林莉拉到了家务事上。
林莉说:你说现在的女儿,自己都老了,出嫁都几十年了,还死盯着娘家。老头子年龄虽然87了,身体好得很,女儿就要老爸把积蓄拿出来分了。张娜说:“娘家爸妈有钱的话,你不想啊?”林莉说:“我想我也不会把头这么往里面钻。你不知道,住到娘家来耶,天天对着俩老吹这事,跟外面讲是照顾俩老,话说着好听、听着难听……”
这时,外面有人说话:“还有人啊!”随着声音,进来一个人:“哦,三嫂,是你在这里按呀。”张娜和林莉同时出声“小春。”“董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