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他正和病魔进行着殊死搏斗，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如潮水般向他袭来。他紧咬牙关，尽力隐忍着，克制着。他把身体蜷缩起来，双手紧握成拳，用力顶在右腹部肝区的位置，拼命抵抗。他的面色愈加苍白，面容因痛苦而扭曲痉挛，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两鬓留下，很快就浸湿了他的头发，浸透了他身下的被单。尽管如此，他应是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床边，他的女儿因为疲惫已经睡着了，他不想惊醒她。
“爸爸。”女儿醒了，见他痛苦的样子，赶忙扶助他，心疼的说：“你又疼了，我去叫大夫吧，咱们打一针止痛好吗？”
他看着一脸倦容的女儿，只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不用。”
“可是爸爸……”女儿说不下去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成串成串的从她脸上滚落下来，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这样子下去你怎么受得了？你就听我一回吧，求求你了！”女儿再也无法克制，终于哭出了声。
他想伸手为女儿擦拭掉脸上的泪水，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可挣扎了几次，终究没能抬起手臂。他心情复杂的看着女儿，那目光里有抚慰，有心疼，但更多的是父亲对女儿深深的爱。
过了好一阵，女儿才平复下自己的情绪，轻轻的对他说：“对了爸爸，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他努力展开一个笑容。女儿看着他，继续道：“医生帮忙联系到的是一个小男孩，名叫东东，今年9岁，就住在本市，还是个品学兼优的小学生呢。听他父母说，发现孩子有眼病已经两年了，一直在积极治疗。没想到还是发展的这么快，现在因为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已经不能正常上课了。”
他很想告诉女儿，就是这样的，当年自己的眼病也是进展的很快。他喘息着，用尽平生的力气问女儿：“如果换了眼角膜，他就可以上学了吧？”可发出的声音确十分微弱。
女儿看懂了，把脸更靠近他一些，近乎耳语般对他说：“是的爸爸，更换眼角膜后，他就可以和从前一样去上学了。”顿了一下，继续道：“你放心吧，医生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手术。”说完，她的眼中又溢满了泪水。
看着女儿那与爱人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他的思绪一下子飞的好远好远。
二十多年前，也是一个晴朗的春日，他和爱人去领证。走到民政局门口，他站住了。爱人用力拉了他一把：“这就到了，你怎么不走了？”语气里是难掩的兴奋。
他确迟疑着：“你，你真不后悔嫁给我？我的眼睛……”
爱人听了郑重的说：“后悔？要是后悔还跟你来这儿干嘛？你的眼睛，怕啥了，医生都说了，换了眼角膜就会好起来。再说，我们不是提交申请了吗？”
“申请都交上去好几个月了，可是直到现在都没个信儿。”他嘟哝着。
“没关系。”爱人握住他的手，坚定的说：”不是还有我吗？我就是你一辈子的眼。”爱人的这番话，把他深深感动了。他不顾一切的抱住了爱人，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婚后，他的视力越来越岔，哪怕在明媚的阳光下，他的视线里也是模糊一片。爱人一边细心的照顾着他的生活，一边鼓励他积极参加培训学习。就这样，他很快学会并掌握了按摩技能，到女儿出生时，他已经在附近的诊所工作了。他们计划，等女儿大一点，经验在丰富一些，干脆自己开一个，那样，爱人不必那么辛苦，他也可以帮上爱人的忙了。
谁能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从此改变了他们一家的命运。爱人被撞成重伤，尽管竭力抢救，也没能从死神手中挽回她的生命。弥留之际，爱人艰难的对他说：“我恐怕不行了，把我的……我的眼角膜，……给你吧。”他握住爱人的手，泣不成声，无法言语。良久，爱人用最后一丝气息对他说：“一定答应……答应我。”
……
手术很成功。于是，他又看到了五彩斑斓的世界。
“爸爸，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女儿轻轻的呼唤把他唤回了现实。他勉强睁开眼，正对上女儿那双焦灼的眸子。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左手上的吊针，药水一滴一滴很有节奏的缓缓注入血管，流变他的全身。女儿注意到他的眼神，急忙和他解释：“咱们现在输的是营养液，不会损害眼睛，更不会影响手术，你就放心吧！”
听女儿这么说，他放心的闭上了眼睛：“营养液的效果可真不错。”他想：”肚子好像不那么疼了，浑身确实舒坦多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竟然渐渐飘了起来。仿佛白云一般，悬浮于空中。忽然，他看到有一朵云朝他这边漂来。临近了才发现，居然是爱人。他惊喜的喊：“小静，是你吗？我来找你了。”
对面果然传来了爱人的声音：“是我，咱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他一边调整身体，试图向那里靠近，一边大声说：“我给你讲讲咱闺女。”
“不用说了。“爱人打断他：“我都看到了，你是个称职的父亲。”
他听了反而犹豫着说：“可是，有一样东西我没有带来。”
爱人了然一笑：“我都知道，你做的对，把它留给需要的人，这样咱们也能继续看世界呀！”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无自豪的说：“二十多年了，我保护的不错吧！”
“哈哈哈。”“哈哈。”他们同时笑起来，然后渐渐融合成一体。
几个月后的一天，东东走在上学的路上。他看见一位叔叔拄着一根盲杖站在路口，东东走上前说：“叔叔，我扶您过马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