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妈妈抱着我坐在窗前,给我讲着窗外那座花坛的景象。不过肯定是我和妈妈搬进这应该是全城最低房租的朝北小屋里以后的事儿。
妈妈说,那个血缘上是我父亲的男人,得知妈妈生下我这个女孩,还是个瞎眼的。骂了一句脏话,头也不回转身离去,之后日常的喝酒赌钱打骂更加变本加利肆无忌惮。经常几个星期不回家,后来妈妈就离婚了,带着幼小的我来到这间斗室。
我从记事开始,就知道我们的小屋窗外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花坛。应该是妈妈讲给我的,因为我从来没去过那座花坛。
春天,妈妈抱着我坐在窗前,说花坛的花苗已经快一尺高了,早回来的燕子飞来飞去了,早开的花已经有骨朵了,蜜蜂已经在飞舞了,蝴蝶应该还要等几天才会来。我会猫在妈妈怀里听着想象着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夏天,我和妈妈并肩坐在窗前,妈妈说,花坛五颜六色的花朵层次分明,种花的园丁非常高明,蝴蝶在花间萦绕起舞,我似乎闻到那沁人心脾的阵阵花香了。
秋天,我偎在妈妈臂弯,妈妈说多数的花已经凋谢,植物的叶子有的变成金黄色,有的变成了火红色,只有菊花开得正旺,天空有一队大雁正排成人字往南飞去,再过几天,园丁就应该来收花种了。
冬天,我和妈妈在窗前相拥取暖,妈妈说大雪把花坛完全覆盖了,整个儿花坛看上去就象一个玉石雕琢的玉盘,飞来一小群麻雀,在花坛里跳跃着,应该是在找寻落在花坛里被雪埋住的花种作食物。想着那些跳来跳去的小麻雀可爱的样子,寒冷似乎也没那么强烈了。
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妈妈也会望着窗外,给我讲述着月光下的花坛,白天花朵的颜色在月光下会变幻,偶尔还会有萤火虫在花间飞舞。
无数个委屈哭泣之后,妈妈也会搂抱着我,给我讲述花坛上的粉色的凤仙,红色的鸡冠花,点点如繁星的星星草。我听着,想象着,不知不觉脸上的泪已风干。
无数个我们母女二人蜗居斗室的秋雨黄昏,我们相依相偎在窗前,面对着花开绚烂蝶舞翩翩的花坛,妈妈的讲述,我的聆听和想象,让我们暂时忘记生活的苦难和艰辛。
就在这窗外的花坛里花开花落,窗外天空的云卷云舒转换之间,我上了小学,升了中学,中专毕业,又上了大学,找到了工作,恋爱结婚。
那个算是我血缘上的父亲的男人口中瞎眼的废物,终于自食其力,成家立业了。
我和妈妈也终于有一天,搬出那间斗室,告别了那座陪伴我们无数日日夜夜的花坛。那座我终生无缘一见,却深深印刻在心底的花坛。
然而,日积月累的劳累,让妈妈一天天地衰老,背弯了,头发白了。
终于,医院的一纸癌症晚期的诊断书,让妈妈劳碌辛酸的人生进入倒计时。
妈妈在人世间最后的一个晚上,我陪在妈妈床边,和妈妈说了很多,后来,我说,那座花坛现在的花开得应该正好,蝴蝶肯定是最多的时候。
妈妈笑了,说,傻丫头,妈告诉你吧,咱们住的那间朝北的小屋,窗户外面只有一堵灰色的墙,连一丝的天都看不见,哪来的花坛啊,那都是妈妈哄你的。
我听了以后,把头深深地埋进妈妈的怀里。
妈妈啊,我早就知道了,那全城最低房租的只有一扇朝北窗户的小屋,窗外怎么可能会有一座花坛。
小时候我提出来要你带我去花坛边上玩,你说有墙挡着过不去,我问其他小伙伴花坛的事儿被人嘲笑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那座花坛其实并不存在。
但是,那样一座花坛却真真切切地陪伴我长大成人,时时刻刻地陪我走过人生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
天真的我坚信,那样一座花坛一定存在,只存在我和妈妈独有的时空里。
妈妈,那座花坛,从前、现在和未来,都将永远盛开在我心中,繁花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