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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新俊 经历生命之冬

作者:章新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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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04

 

     在我26岁的时候,我一直不相信自己会突然罹患一种叫视网膜色素变性(英文名缩写为rp)的渐致盲性眼病。

     即使那年在北京祝愿治疗过一段时间,我还是对医生的诊断半信半疑。因为有关数据显示,根据我国的调查资料,群体患病率约为3500分之一。没有任何家族遗传,从小也无夜盲的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会“幸运”的成为那个几千分之一。我还相信,老天是有怜悯和公平之心的,不会让一个在童年和少年时期,承受过两次丧父之痛的农村孩子,再次经受这种摧毁性的打击和折磨。含辛茹苦将我们姐弟四人拉扯成人的母亲,也丝毫不相信她省吃俭用供出大学,工作不几年的儿子会得这么一种怪病。

     然而,日渐踉跄的脚步却毫不留情地将我出卖。尽管处处小心,事事留意,还是无法掩饰自己的与众不同。随着小腿上伤疤的增加,我的自信开始一点点瓦解。在亲人爱意的裹挟中,我揣着母亲的企盼,抱着无限的希望,在两年的时间里,一赴西安两上北京,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每次求医,都是以我在医生面前无可遏制的滂沱泪雨而结束。

     单位领导知道了我的情况,很照顾地将我调至一个旮旯拐角的岗位。正值年富力强的我是多么的不甘心,但又实在无可奈何。我像诗人里尔克笔下的那只豹,成为喧嚣尘世中的一个孤独者,找不到精神的故乡。每天我蜷缩在单位的角落,默默地舔舐着自己不断泣血的伤口,惟有孤独落寞、痛苦悲伤伴随我左右。曾经在脑海中勾画的人生蓝图,一直为之奋斗的生活梦想,在泪水中渐渐湮湿风干。我时常感觉自己是一只在苍茫草原上迷途于暮色的羔羊,看不到前进的方向。在我的消沉萎靡中,昔日不如我的同事和同学都风生水起地走到了我的前面,这更增添了我的压抑、沮丧、懊恼和怨忿。

     我开始自暴自弃,诅咒老天的处事不公。我彻夜地上网斗地主,通宵达旦的沉迷于在线影院,只求自己尽快彻底变成一个盲人,正大光明拿一更竹竿混迹天涯。尽管我不喜饮酒,但还是经常有意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在沉沉的昏睡中,掩饰自己内心无时不在的孤苦。我大声抱怨母亲为什么要生下我,全然看不到她在转身的时候悄然抹去的泪水。我含着热泪偷偷地写下了遗书,设想着应选择一种怎样的方式,悄然来告别这个令我饱尝苦涩的世界。

     在我心灰意冷近乎崩溃的时候,四川汶川发生了8级地震。这场强烈地震到来的毫无征兆,瞬息摧毁了一切。数万个鲜活的生命在刹那间与亲人阴阳两隔,一朵朵鲜活的生命之花还未绽放即可凋萎。电视上,失去父母的孩子,还有失去孩子的父母,嘶哑着嗓音,抢天呼地,悲泪横流,伤痛之情直入骨髓。埋压在废墟中的人们,以无比坚强的毅力,支撑着生命信念,最终等到了救援的那一刻……2008年五月的每一天都上演着感人至深的故事,每一刻都涌动着亿万人民用无私大爱汇聚成的春潮。这些故事和爱温暖着灾区,也温暖着我。我突然感到,生命史如此脆弱和可贵,活着是多么美好,而且人活着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与那些失去生命的人相比,我除眼睛不好外,还拥有健全的四肢啊。我心中的坚冰渐渐地融化,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言放弃。

     2010年底,一个人的离去,更让我感悟到生与死的生命真谛。这个人就是史铁生。因为对他的人生际遇心有戚戚焉,我走进了他的文字世界。捧读他的文字,我感同身受,跟着他炼狱般地挣扎、彷徨、反思,然后豁然觉悟,“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了的事,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在《我的轮椅》这篇文章中,史铁生叙说自己在登临昆明湖畔的万寿山顶,看山下的路,看那浩瀚并喧嚣着的城市,想起凡.高给提奥的信中有这样的话:“实际上我们穿越大地,我们只是经历生活……我们从遥远的地方来,到遥远的地方去……我们是地球上的朝拜者和陌生人。”这些真诚炙热的文字,仿如透进我黑暗心灵中的光亮。是的,岁月更替,日月经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在历史的长河中,今生我们只是经历和路过,又何妨与苦难打个招呼?……毕竟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这过程!我的心胸顿时豁然开朗,一下子挣脱了用狭隘和极端编织成的思想绳索。我不再怨天尤人,不再为没有治愈rp的信息悲观绝望。既然一切都已经注定,无法救赎改变,唯有寻求适应,因为那个能够救我的老天,就是我自己!

     我慢慢地调整心态,学着接受残缺的视界,重新定位人生的坐标。那些熬煎的日子终于让我明白,我追求的是自己幸福,而不是比别人幸福。这个时候,一位叫林英的病友给了我莫大的帮助。在她的介绍下,我才知道即使不用眼睛看,也可以借助读屏软件来编辑文字,与明眼人一样畅游网络世界。林英无私地将她在操作读屏软件中积累的经验和方法传授于我,并在电话中经常关心地询问我学习进展情况,及时解答我的疑问,点拨我的迷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我可以关掉电脑屏幕,在读屏软件的帮助下,顺利输入和编辑出电子文档,这极大减轻了我整天面对电脑用眼的工作压力。同时,对那些心仪已久的网页,我不再为节省目力而望而却步。每天在工作空闲,我插上读屏的翅膀,遨游于网络大千世界,及时了解掌握新知识,我的学习变得主动,生活更加充实。

     2011年9月是一个处处充满着金色的丰收季节。我无意中访问到一个论坛,这个论坛正在以“我的rp故事”为主题进行征文活动。论坛上已经刊出了许多作品。我将每一篇文章通过耳朵细细揣摩、领悟,与作者共同体验作为rp病人的苦闷无奈,从作者不屈不挠的奋争中汲取自己所需的养分。曾以为自己是孤军作战,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可是在知道了许多rp病友的故事后,我才知道幸福的生活总是很相似,不幸的生活却各有各的不幸。许多病友从小就发病,一直生活在与病魔的抗争中;因为病魔的侵袭,许多人无法完成正常的学业;有的家中几个亲人都罹患同样的疾病,rp成了家族中的一道魔咒。他们也曾经历过彷徨、徘徊,但最终没有向命运低头,自信地驾驭着命运的风帆,坚强驶向生活的彼岸,有的还在工作和事业中取得了令明眼人叹服的成就。读罢这些文章,我的内心深深地被震撼和感动,为自己过去的自暴自弃而羞愧,为自己在唉声叹气中流失的时光而痛惜,我曾经的梦想种子又开始在心中发芽、生长,我牢牢记住了一位病友文中引用的一句话:衡量一个人的成功,不是看他登到顶峰时的高度,而是看他跌到谷底时的反弹力……

     今天,当我用耳朵“听”出这些文字的时候,是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身份是我们这个小县城一名正科级公务员,也是一名县政协委员,而这些职务和荣誉都是在患病之后的这几年所得。我用自己的努力,开启了那扇横亘在我心灵上的门。一道当初看起来固不可摧,却是虚掩着的门。

     如今,眺望未来人生的道路,回想过去的岁月,我想说,生活的苦难,就像漫长的寒冬,只要坚强地挺下去,总会迎来春暖花开!

 

录入:伊然 添加:2013-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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