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飘雨,三月多情,三月也多诗意的梦,淅淅沥沥,缠缠绵绵。
春分前的周末,市盲协一行会员,随这将狮子会苏州服务队义工去洞庭雨花台,参加 “春天的约会” 盲人植树活动。
一路避开拥挤的踏青人群,快步向雨花台走去。三月的雨花台,有着一年中最美的景致。山道两侧,让绵绵春雨滋润的果树,枝条儿开始慢慢抽绿,透过薄雾,远处山坡上密密匝匝的茶树早已满眼苍翠欲滴,就只等着脖子上挂着钩篮的茶农哼着小曲上山来采摘。这是童年家乡定格在我记忆深处的秀丽画卷,尽管沧海桑田,光明岁月一去不复返,但唯独不变的,是我对故土那份永恒的眷恋。
去年来过一次雨花寺。僧人好记性啊!一年的香客进进出出如云,既然还记得我们,就把我们热情让进内室沏茶招待,一面等候义工清理空地。虽然只是普通的炒青,但用雨花泉水泡了,依旧清香扑鼻,入口甘甜,沁人心脾。
植树的场地在雨花寺旁,从侧门出去,下一百多层陡峭的山阶就到,是一块向阳的土坡,荆棘和杂草已经被义工清除干净,一条山间小径直向山顶,可以眺望烟波浩渺的太湖。
队长说今天我们种樱花。千百年来雨花台从没有樱花这样的外来树种,我知道在所有的花木中,妈妈最为偏爱的要属樱花了。说不清这座城市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流行樱花热,好像是从老宅搬来的那几年,成片成片的樱树林就像天上的繁星,点缀着陪伴着城市的个个角落。从记事开始,每年暮春三月,妈妈总要带我去附近的所山公园观赏樱花。妈妈爱樱花啊,她说那细细的小花,一簇簇贴着落了叶子的树干蔓延开去,站在远处看,就像白与粉红交织的一汪柔和的花海,流淌在天地间,流淌在生活中。
呼吸着清新湿润的空气,在义工的帮助下我一步一滑地登上了坡顶。我的植树搭档姓黄,一个活泼开朗的都市女孩。她用铁锹先抠出碗口大小的一个浅浅的树坑,然后坑加宽挖深的力气活就由我来干。铁锹带起新鲜的泥土翻向坑两侧。虽然两眼一抹黑,但有黄师姐指点方位,落点角度与开掘深度也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当一个符合要求的圆圆的漂亮树坑出现我俩面前时,我的内衣也早已经被汗水湿透。
黄师姐取来樱花幼苗。妈妈爱樱花,我也爱樱花。我蹲下身子细细抚摸,这是我第一次触摸樱花幼苗,那柔嫩的枝条,光秃秃的没一片叶子,小拇指粗细的树干,仿佛少女纤纤的细腰,在风中巍巍颤动。然而,这没有装点没有修饰、最原始最朴素的生命形态,正是它孕育着生的希望、怀抱着阳光的梦想,只等春雨来把她唤醒。不知怎地,我竟然对她升出一丝怜爱,小心将幼苗插入土中,我不敢用铁锹,生怕伤着她,就用手抓起坑边的泥土轻轻撒在根部四周,唯恐还不够结实,又从山坡掘来更多的泥土给她盖严实。我的第一颗樱花,夹杂着我那份微妙情感种下的第一棵樱花,就这样亭亭玉立我的面前。
黄师姐很奇怪,问我为什么这样种樱花,我笑笑没有回答,因为我心中的那个秘密我不想告诉任何人。很快,我俩在离第一棵樱花不到一米的距离种下了第二棵。天空又飘飞起入油的烟雨,是给我刚栽下的宝贝樱花浇水来了吧?我没有理会黄狮姐递过来的雨衣,喜滋滋站在雨中一手扶住一棵樱花,仿佛听见她们正咕噜噜欢快地吮吸着扎入土中后的第一场及时的春雨,而我的心也在跟着欢快地歌唱。
大伙儿齐动手,不多会儿一片颇具规模的樱花群落诞生了,原本裸露的山坡顿时亮起一抹春的嫩绿。我掏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我告诉她,雨花台破天荒有了樱花,儿子栽种的樱花。听有经验的义工说来年三月就会开花,一红一白两种颜色的花。电话那头,妈妈有些动情了:“好呀,那你就替我许个心愿,也给自己许个美丽的心愿!”
“儿啊,你都三十出头了,是该有个心上人在身边替你抄抄写写缝缝补补了。妈妈老了,总不能陪你一辈子呀……” 暮春三月,走在所山公园茂密的樱花林内,妈妈总会这样叹息着说。面对妈妈的叹息,我陷入了沉默,只能扭转脸去不让她看见我已经湿润的眼角。
人生自古三十而立。我立了,自己的辛勤劳作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了。我真的立了吗?不就是把打工的工钱全部交给妈妈了吗?可是衣食住行至今依然靠在爸妈身上。几十年来,有多少机遇从我身旁飘浮而去,一个残疾人,只能眼巴巴看着飘浮而去。一个残疾人能有多少的许愿呢?从根本上说也就是能堂堂正正做人,过正常人那样的日子。妈妈老了,如今需要有人来照顾她了,可是我……
妈妈真的老了,当她端着倍数越来越高的放大镜凑近电脑屏幕,用她那一丁点儿残存的视力吃力地给我新翻译、新创作的文学稿件改正错别字时,当摸着她声了骨刺肿胀的脚底,心知她完全是在忍着疼痛每天晚饭后依然带我去运河边散步呼吸新鲜空气时,我的心就刀般地难受。我是个从不轻易落泪的人,但妈妈的衰老不能不让我动容,因为她已经为她的盲儿子献出了一切,我又能给妈妈什么?后30年操劳了一辈子的妈妈又如何能放下心?放眼茫茫人海,我的知己我的梦究竟在何方?
“我心中的女孩,应该真正懂我、理解我,愿意同甘共苦、风雨同舟,能耐住寂寞,守住清贫,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她能用爱的眼睛发现“乌金”的价值,捕捉我的闪光点,一路相扶将一个残疾男孩的梦续写到永远。” 一阵微风吹过,带起我向樱花轻轻许下的心愿飞上高空,飘向无尽的远方。
那天夜晚,我睡得特别香。梦境中,我果然遇见了我心中的她,一位忽闪着长长眼睫毛的青春少女,笑盈盈站在我面前。早春三月,飘雨的洞庭景色秀美如画。我们手牵手攀上雨花台,来到一片樱花林前。樱花已经盛开,细密的小小花朵一团团一簇簇,贴着落了叶的树干拼命铺展,远远望去就像白与粉红交织的一汪柔和的彩霞。我指给她看亲手栽种的那两棵。 “你看,这棵粉红的就像你,淡雅中不失含蓄,平凡中尽显气质。”
“那这棵就是你喽,白得别致,白得超凡脱俗,如你的个性,刚劲而不失独立,朴实中追求完美。” 她也不依不饶说。
“那就让他们一辈子守着永远不分离。”她仰起脸,献给我一个甜甜的微笑,还有她那一对深深的令人心醉的酒窝……
在那个三月春意缠绵的雨夜,我找到了我梦中的知己,盲眼中两滴晶莹的泪珠在幸福地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