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条不长的过道,左转,上到二楼,再右转,是这个方向了,多么熟悉的一系列动作。前面就是一条走廊,走廊右边仅有一间大教室。门还没开,我们来早了。苏找了两张椅子,在走廊尽头和我并排坐下。
昨晚的一场雷雨带走了南方九月秋老虎的炎热,徐徐吹过的风已有些微秋凉的意味,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脚边,有一种暖和安静的、仿佛时间静止的感觉。苏在轻声向我描绘学校现在的面貌。她是我以前的同事,调来这所学校已近十年了。她说大教室已经改成一间会议室,我们参加的活动将在里面举行。
这是我的母校,我曾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高中时光。身后的这间大教室,正是我高三那年埋头苦读的地方。因为家离学校较远,那时的我每天早读和晚读时分总是小跑着穿过过道,左转,上到二楼,再右转,踏着预备铃冲进教室。那时候的我才十七岁,正是青春年少时!一晃二十多年过去,我又回来了,却已是一个中年的,双目失明的女子。时间究竟是怎样流逝的呢,那些时光都到哪里去了?命运究竟有着怎样一双巨手,竟可以将人置于一种与起始全然不同的境地?微风拂过面颊,我竟有些恍惚。
“那棵凤凰树还在吗?”我问。
“不在了,建科学楼,把它砍了。”苏答道。
“那么,球场边的羊蹄甲和大榕树呢?”我又问。
“都还在。”苏说,我嘘了一口气。
那棵凤凰树曾立于校园西隅,从暮春到盛夏,火红的凤凰花热烈开放,火焰一般噼里啪啦地点燃整个树冠。课间穿过球场时,抬头骤然看见一树红霞,心里不免诧异,没见过开得那样热烈的花朵,拼命似的,看得让人心惊,也让人欢喜,好像看到生命深处的力量在勃勃迸发。那时的校刊以“火凤凰”作为刊名,我很喜欢,每次回想起它,就会想到凤凰集香木而自焚,复从火中涅槃更生的传说。我给它投过稿子,记得有一篇《追斜阳》。那时的每天傍晚,我骑一辆自行车从家里出来,急匆匆赶往学校上晚自习。沿途有一段路,抬眼正好看到天边一轮夕阳,在渐渐四合的暮色中缓缓下沉。落日熔金,有时伴彩霞满天,有时就只是衬着一方黛青色天幕,那是黑夜降临前的最后一场良辰美景。年少的我每见此景,脚下的车轮子便会踩得飞快,心里有一股冲动,想要追上去,留住那美好。而今我回来了,凤凰树却已不在,只留下这惆怅的怀想。
羊蹄甲生长在排球场边,夏天开粉紫色的花朵,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香。上体育课休息的片刻,我常跑去摇晃它那不算粗壮的树干,看花瓣随风悠悠飘落。细密的阳光穿过之叶的缝隙洒落身上地上,我总是仰起头眯起眼,深深地呼吸,心里喊道:“好香的羊蹄甲花啊!”
至于那株大榕树,它位于篮球场边,我们常在那里举行集会。每周一清晨升国旗时,我就站在大榕树浓密的树荫下,手执话筒,朗声念道:“升国旗仪式现在开始……”
往事历历,隔了二十多年的光阴回望,恍如昨日,依然纯真美好,只是,少年情怀今安在?时间是个解不开的谜,来去无踪,点点滴滴的回忆像在证明它确曾存在过。生命亦是个谜,不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只能在那寸寸流光点点记忆里找寻过往的痕迹。
我的思绪如羊蹄甲飘落的花瓣一样漫飞,不知怎的脑海里忽就飘过英国经典音乐剧《猫》里的主题歌《回忆》,历经沧桑重回家园的魅力猫忧伤地唱道:“……那时候的生活多么美好,我记得那些时光,我知道幸福是什么,让昔日重现吧……”人在回忆的时候,常常留恋于那些美好的细节,那里面有一去不返的韶华,有纯真的情怀,它使我相信每一颗心灵都有真善美的最终渴望与归向。可是昔日,它们是永不会再回来了。就是此刻,也很快成为过去,变成我多年后回忆里一个温馨的片段,一个我曾来过的证据,像我少女时代追赶的夕阳,夕阳还是要沉沉落下。而魅力猫的歌里继续唱道:“……天亮了,我必须等待太阳升起,我必须考虑新的生活,我不能屈服……”流转的光阴里发生过经历过的,悲也好喜也罢,都会成为过去,哪怕对人生依然有那样多的困惑和无奈,人,却是要勇敢地继续往前走下去,期待夕阳过后的每一轮朝阳升起。而命运之神,他就像一位心理学大师,隐藏在某个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你,他给你落日也给你朝阳,他只是在测试,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少勇气、信心和毅力去穿越那横亘于两者之间的黑暗。
陆陆续续有老师上来,门也开了,苏和我走进大教室,噢,不,现在该叫它会议室。我又回来了,泅渡二十多年的时光之河,来做一个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