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层楼的楼房,我家住中间四楼,这四楼的房子是我妻子家老宅拆迁后置换而来。自从搬进了新家,连对门的邻居都没见过。由此可见这六层的楼房邻里关系一般。
在刚住进不久的相当一段日子里,我每天深夜都被“咣当”地一下关门声震醒,而且是在每天的刚刚入睡的夜半时分,接着过后就是一阵噔、噔、噔的上楼脚步声。
开始几天我还能忍受,以为可能是一种暂时现象。可日子久了,再有素质、再有涵养的人,情绪也会失去平衡。终于有一天,“咣当”地一下关门声过后,我蹭地从床上爬起来,口里愤怒地喘着粗气……真想冲出门去,教育一下那深夜晚归的人……
刹那间,妻子拽一下我的胳膊:“睡吧。”原来她也醒了。
一天、两天、三天……我终于忍耐不下去了。爬起来刚要下床,被妻子一把拉住:“干啥?”
我忿忿道:“我明白了,肯定是那六楼601室单亲家庭的浑小子。我每天见他下班后回到家,过了一会儿功夫就离开家,不知到哪里鬼混到这么晚才回家,自己不睡也不让别人睡。不行!我得去警告他一下,总得让他懂得点社会公德吧!”
妻沉默一会,说“这么晚了,还是明天白天再说吧”。看来妻子也受够了。
早上起床后,我刚刚想要去六楼。
妻喊住我:“先别去找他家!要去说也要讲究个方式方法。大家刚搬来还互不了解,以后熟悉了都是互敬互帮的好邻居,这样冒然地去,说不好会伤邻里和气的。”
妻说得有道理。我坐回床边,想了想,说:“哎,对了,我看这事不如你去找居委会,让居委会派人出面去说说。”
妻一听乐了,表扬我的“创意”不错。不过她又说:“这事我必须先去打探清楚,究竟是不是我口中的六楼那个孩子。弄清楚了后才能去找所在的居委会”
此时此刻还是女人心细,想得比较周全,也比较在理。我把希望全寄托在妻子身上了。
几天过去了,深夜的“咣当”关门响声依旧。我又发作了,门响过后,我刚爬起来又还被妻子拉住,还是那句话:“睡吧。习惯就好了。”
“习惯?还需培养这样的习惯?真是岂有此理!”我的火一半来自关门声,一半来自妻子的不负责任。
妻子似乎洞察出我的心思,耐心地说:“先躺下,听我说。是六楼的那个孩子。我打听清楚了,他父母在他年幼的时候就离婚了,母子俩相依为命,可天有不测风云,妈妈却得了癌症而且又失业在家, 六楼这孩子白天在一家公司上班,为了给妈妈治病和让他娘俩的生活更好一些,白天坚持上班,下班后匆忙回到家给母亲做点晚饭后,然后晚上到一家酒店打工。”
“噢……”听完妻子的叙述后,我的火基本消了一半。不过又一想,孩子是遭人同情,但关门时轻一点不就更好,何必用那么大劲。
以后的日子里,门继续响,我继续醒……不知不觉中,我真的习惯了,每天听完那“咣”的一声,便会很快地睡去……
转眼之间大半年过去了,而这几天我突然失眠了。究其原因,原来这几天没听到“咣当”的门响了。我推了一下妻子:“哎,怎么这几天没听到门响了?”
妻闭着双眼:“嘘!你再仔细仔细听。”
我屏住呼吸,侧耳细听。不大一会儿,楼道里传来“啪哒”一声,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像是门锁的声音。再细听,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由模糊而清晰,又由清晰而愈来愈模糊。
我漠然地看着妻子,没开灯,借着窗外投进的月光,发现妻子眼角上挂着两行泪珠。
妻子仍没睁眼,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他妈妈因病去世了!”
听到妻子的这一番话,我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接下来便是连续几天的失眠,每天总是等待着那一声仿佛寄托着我神经的啪哒一响。我想,既然每天到了这时候我睡意全无,不如下楼去等那即将晚归的孩子。我轻轻地下床,披上外衣。
我小心地走下楼梯,拧开门锁,摸一块石头把门掩住。然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外的台阶上。
六楼的孩子终于回来了。他疲倦地双手抱着肩膀,看起来真让人怜惜。我的心不知为什么骤然间怦怦跳动起来。
那孩子发现了我,先是一惊:“谁?”
“哦!是我。”我捂着怦怦跳动的胸口站起身来。
孩子一定神:“叔叔,是您。这么晚了您还没睡,您在等人?”
“是!噢,不、不……”我支支吾吾。
孩子看到了虚掩的楼道门,转眼又望着我,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叔叔,对不起,前些日子可能影响您睡觉了!”
“没——没有!”
“叔叔,”孩子颤声说,“我那是特意的。那时候,妈妈担心我晚上在外打工,怕我累坏了身体,期待我每晚都平安回家,那她才会安心睡觉。而妈妈只要一听见这门响,脸上立刻就会露出笑容,就会说一声‘儿子回来了’,然后就会放心地闭上眼睡觉了。”说着说着,他有些哽咽了,此时此刻孩子眼里的泪水在朦胧的月光下闪烁,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
“叔叔,以后我再也,再也不会这样了……”他低着头尽力不让我看见他的悲伤,可空气中一种凝重的气氛却在蔓延……
“乖孩子……”我颤抖地搂起孩子瘦弱的肩头,一同迈进虚掩的楼道门口。
孩子一手拧住门锁的拉钮,将门小心地掩好后再慢慢地把手一松,只听门锁“啪哒”一响。 望着孩子那小心翼翼的动作,我的心骤然一紧,眼里不禁涌出泪水……
2016年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