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到站了,妻扶着我从拥挤如沙丁鱼罐头的公交车上下来。雨依旧我行我素、不紧不慢地飘洒着,似乎是缠在身上的一团乱麻,扯不开,挥不去。
“要是有把雨伞就好了。”妻在做着毫无指望的假设。
“要是你带着雨伞出来就好了。”我不无埋怨的回敬了她一个假设。妻苦苦一笑,没有说话。
忽然,雨住了,又有些疑惑,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分明还在。原来,头顶上有了一把伞。妻说:“谢谢您,我们……”
“没什么,咱们是同路,我也是去接人。穿着雨衣呢,雨伞你们用着吧。”一个很厚实的男中音传进我的耳内。听声音,这人的岁数跟我差不多,该是已过而立之人了。
“您先走吧!我们走不快,别误了您接人。天就要黑了。再说我们的身上已经湿透了。”出于礼貌,我摆出不用他雨伞的理由。谁知,这人竟不知趣,没明白我这理由后面的理由,非要和我们一路同行。妻担心我被雨淋病了,也不再推辞,看来我们只好一路同行了。
既然走在一起,总不能闷着,我就问他:“您在哪儿上班?”他带着笑意说:“我在一所中学里教书,是个孩子王。”我听出他的语调里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
“啊!你和我爱人是同行。”善解人意的妻报出了我的家门。听说我也是教书的,他显得有些兴奋,问我教哪门课程。我告诉他:“曾经是一所师范学校的历史教师,不过,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如果说他的话是自嘲,那我说出的话不仅带着自嘲,简直就是凄楚了。
妻平静地对那人解释道:“我爱人眼睛失明了。”他似有些吃惊,继尔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我没看出来。您的眼睛也坏了,真不幸……”
大概是听惯了诸如此类的扯淡话,我的心没被他的话所动。一行三人谁也不说话了,只有绵绵不绝的春雨在轻轻飘洒。
归家的路怎么那么漫长!时间成了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真恨不得快些到家。尽管那家是一间小小的斗室,但它是我和妻的世界。现在有一个男人掺和进来,算是怎么一回事?尽管那人借雨伞给我……可走在一起总是沉默不言,也有些尴尬。大概他也觉出了这一点,就又说话了:“您没学点盲文吗?”
没等我作答,妻先开口了:“他是想学,可又没人教他,有机会再说吧!”听了这话,他转而对妻子说:“您也真够不容易的,一天到晚忙家务,忙工作,还得照顾病人,没有闲时候。一定得注意身体。”一向腼腆的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是被他的关心所感动。我的心却象倒了醋瓶子,猜疑之心顿起,莫非他真的别有用心?不然为何如此殷勤?为何对妻说那样的话?想着想着,心头的醋意陡然转化成一团燃烧的怒火。我猛地停住脚,一把从妻的手中抢过雨伞,我将伞递到他面前,厉声说道:“记住,你的雨伞和几句虚伪的话收买不去她的心,拿着雨伞走吧”。
他好象被我的话震住了。半晌才慢慢地从我手中接过雨伞,他语气沉缓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想伤害您,我是说的心里话,因为我深有体验。”
“你又不是瞎子,你有什么体验?少来这一套。”我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不禁掠过一丝冷笑。
一串沉重的脚步朝前走去,渐行渐远。不知所措的妻也轻轻挽起我的手臂。不料,那人又停转身来,朝我和妻说道:“我不是坏人,我是去按摩店接我妻子回家的。他也是个盲人,如果您想学盲文,她可以帮您,她会一点盲文。”说完这话,他转身快步朝前走去。匆匆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刷刷啦啦的雨声中。
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了。春天的雨依旧情人絮语般飘洒着。也不知那个讨厌又可爱的家伙可否伴着和我一样失明的妻子平安回到家中!奥!这绵绵的春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