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花甲之年进入盲残群体的。我先提这事是让你知道,我不是“嘴巴无毛”的人。我要说的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虽然这些故事的情节简单到几乎构不成一件“事儿”,却都是我为之深深感动过、并仍在感动着的。此刻,那感人至深的一幕幕已潮水般涌上我的脑际,冲开我情感的闸门,泄出了满眼滚热的泪。
我对“无障碍”的认知是从盲道、轮椅通道等开始的。一次去一位重度盲友家,“考察”了楼道里残联为他加装的安全扶手。又特意“体验”了一下他家卫生间门框上加装的防他撞头的软弹垫儿。 “无障碍”到如此体贴入微,不由人不感同身受!
近年来,针对特殊群体的无障碍设施、装置等可谓琳琅满目。可是我依然特别推崇盲杖。不过我并不很在意盲杖“探知障碍”的功能,而更看重它“昭示身份”的作用。
“入盲”初期,我说什么也不肯使用盲杖的。一则仰仗自己还残存一点视力,更因自己几近变态的“自尊”━不愿以“弱”示人。我经常出去参加娱乐活动。因看不清路,行走、特别是过路时,多是瞄着他人的身影悄悄“跟进”。
一次娱乐归途中,前面的人谈笑风生地走着呢,紧跟后面的我突然一个“马趴”摔下去━一块条石“放”过前面的人,单单绊倒了我。还有一次在自家楼院里,孩子们在我身前身后穿梭似地蹬着轮滑呢,我却巧巧地踩上了一个小沙堆,在邻居们一片惊呼声中连人带琴翻倒在地。
类似的“失足”屡屡发生。身体常旧伤未瘉、新伤又添。乐件也没少受损。人们称我为“天天乐”,却不知我心底的苦恼与伤痛。
让我放弃“自尊”开始使用盲杖的是那次“惊魂三十秒”。
一次途经新开发区一个路口,我“跟进”两个年轻人行至路中央时,突然传来大型翻斗车特有的尖锐的喇叭声━年轻时见过这种车一路飞沙走石的情景。两个年轻人突然加速跑过去了,“丢”下我一个人在路中央“礼让”。那像是一个车队呢,一辆接一辆尖叫而来、呼啸而去。身后又有反向的车辆助威似地拖着长长的喇叭声掠过。我感觉到路面在颤抖。衣襟一次次被掀起,身子不由自主地打晃。深恐被车卷进去,又担心石块滚落、渣土滑坡。真的是惊恐万状!这次遭遇虽然有惊无险,但在我心底留下极深的创痕。此后好长一段时间,我还会在梦中惊悸。
没再用别人劝说,我开始使用盲杖。
仿佛一夜之间世界变了。天地宽了;道路平了;汽车喇叭声也似乎柔和、亲切了。周围的人们自动加入了我的“亲友团”:有人引领过马路;有人搀扶登台阶;有人抢前掀门帘;有人贴近撑雨伞;有人代我拾回吹落的帽子;有人替我系紧松散的鞋带……
一次乘公交车,一位红衣女子搀我上车后,又扶我入座。那座位要上一步台阶。她俯身抓我的裤脚引我踏上台阶,又帮我调整背包。待我坐好后,车上人已满了。那位女子被抈挤到车厢后部。我心里既感动、又不安……
还有一次乘公交车因道路施工中途下车,人生地疏、道路坎坷,我几乎不敢挪步。一位环卫女工上前询问情况后,领我拐进一个楼院喊来一位女子,对她说:“小郑,我上岗来不及了。你送这位大叔去50路车站。”又叮嘱一句:“他眼神不好,你一定要送他上了车!” ……
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我所到之处,关爱如影随形地呵护着我。
去年夏天,还是在那个“惊魂”路口,又上演了有惊无险的一幕。当时只我一个人等过路。听得车声静了,我探出盲杖刚要抬脚,身后传来一声:“别动!还有车!”随着喊声跃过来一位男子抓紧我的臂膀。几乎就在同时,听到急促的刹车声,一辆浅色小车停在近前。我忙举起盲杖向车内喊“对不起”。又连声向拉我的人道谢。那位男子和悦地说:“没什么,不过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善良的人们啊,你们的举手之劳对于我们无异于雪中送炭啊!不仅常为我们解除燃眉之急,甚至为我们避免飞来横祸啊!
现在,年近七旬的我依然风雨不误四出娱乐。每天都怀着甜甜的舒畅出去,带着深深的感动归来,成了名副其实的“天天乐”!
我把自己的感动浓缩成一首歌《你的眼睛是我心中永远的光明!》:
……
我在无边的黑暗中快乐地前行,
引领我的是你那深情的眼睛。
你的眼睛是温馨的春风,
驱散了雾霾,拨开了云层。
你的眼睛是热情的火焰,
融化了冰雪,消除了寒冷。
你的眼睛是光明的天使,
引我走出黑暗,望见天边彩虹。
你的眼睛是圣洁的爱神,
带我脱离困扰,共度幸福人生。
……
你的眼睛,是我心中永远的光明!
我第一次在公园里唱这首歌,吸引了很多听众。歌声刚落,不知谁喊了一句:“唱得好!我们都是你的眼睛!”立时,空中一片回声……
我的泪水喷涌而出。泪光中眼前浮现出一道跨越蓝天的“宽带”彩虹,忽又变幻成一组环拥大地的彩色线谱。线格间闪烁着一双双美丽的眼睛。线格下显现出两行大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睁大眼睛,那线谱、字句愈加明亮、鲜艳。眨眼之间,在那两行之下又跃出浓墨重彩的一行:“残吾残以及人之残!”
突然围拥过来的人们打断我的遐思。他们争相向我索要歌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