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在想,我到底是谁,该去往哪里,假如不曾眼病缠身,这一生,会是一番如何的景象与结局?红尘纷扰,关隘重重,有转弯有碰撞,有未知有忐忑。那些走过的路,半是遗憾,半是欣慰,于时光深处,见证着为希望而活的每一天。
自从能记事那天起,视力就不好,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尤其是夜间,或光线昏暗的环境,铅笔橡皮之类的东西,一旦掉到地上,即使在眼皮底下,也瞧不见。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视网膜色素变性。当时,不懂这种病的危害,加之,上了小学,见到班里高度近视的同学,坐教室第一排,摘下眼镜,黑板上老师写的字,不也照样看不清楚。想一想,比起他们,说不定只是欠缺了一副合适的眼镜。街坊邻居,任课老师,大家都这样觉得,因而,长期以来,一直没有把自己,跟身有残疾,划过等号。
值得庆幸的是,上学那个时候,对特殊教育,几乎一无所知,更没有融合教育的概念。于是,和别的小朋友一样,背上书包,兴高采烈,走进普通学校的课堂,成为莘莘学子中的一员。这不经意间一小步,却是迈出了接受“正常化”教育的一大步。其非凡的影响力,足以改变一生的轨迹。虽然相当吃力,但是贵在不肯服输,困兽般的挣扎,付出了数倍于常人的努力,在朗朗的读书声中,应对视障带来的诸多挑战,学习成绩,从未落下。
高三那年,参加了嘉定高考数学(文科)统一模拟考试,拿到第一,赢得一片惊叹之声。曾经有人这样问过:看不见黑板上的字,你学习成绩,怎么这么好!特别是立体几何,对线面的位置关系,所成的角,很多同学,对此都颇感头疼。其实答案很简单:除了培养空间想象,和突破思维上的局限性之外,最重要的是,满怀希望。
时间的轮轴,一点点地推移,碾压过那些无法出口的心事。大学,一个纯真梦想的代名词,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在酣然的夜里,抽象成可以抵达的远方。可是,美好的梦想,却在高考前,体检没能过关的一刹,彻底化为泡影。不甘、无助,抱着书,眼眸里,溢满晶莹。
岁月弄人,冷暖自知,想来,世间的事,多半是不尽如意。起先,求职的过程,一波三折;情感生活,屡屡受挫。到后来,仅有的一点视力,也在万般无奈中,丧失殆尽。一连串的打击,简直令人崩溃到窒息。愤怒过、抱怨过,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对未来的憧憬。因为信念还在,所以与强者比肩。从比别人低的起点出发,用一生,去完成逆袭的故事。这个故事关于自立、关于梦想、关于知识,也关于前程。
一个人,失去了视觉,最大的烦恼,莫过于无路可走、无书可读。直到有一天,认识了盲文,学会用指尖看世界,沉浸其中,生命有了崭新的意义。
这些年来,零零星星地,读了不少书。通过阅读,从不同的书里,得到不同的启示。默默地奋力,增长见识,拓展视野,提高了就业竞争力,思想也日趋饱满。但苦于盲文图书,既少且贵,书店内,又难觅踪影。在还没有接触到电子书籍之前,全凭办卡借书。一来二去,成了公共图书馆的常客。这里配置了各类盲文图书,和视听资料,为视障者检索资源,提供了一种解决方式。
取一本书,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页一页,细细品读。社会万象、人生百态,在微凉的指尖,肆意游走。落日的余晖,从窗外射了进来。将摩挲书页的双手,涂成了金色。透过洒满阳光的玻璃窗,自己又何尝不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土生土长的这座城市,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繁华的街道上,人们摩肩接踵,一派热闹景象。而熙来攘往的背后,随意侵占盲道的现象,司空见惯。面对复杂的交通路况,往往只能沿着机动车道边的马路牙子走,存在极大安全隐患。一路艰险,一肚委屈。在经历了被隔离石墩、破损的路面、无盖无防护的阴井等障碍物绊倒摔伤之后,越来越多的视障者,选择了“隐身”,除非有亲友陪同,一般不敢独自出门。
然而,生活毕竟是现实的,无论是否存有盲道,都不应该失去前行的勇气,把握住今天,坚持下去,做最好的自己。只要心怀希望,就会有希望,有希望读到诗,或者走向远方。
真的没想到,有朝一日,家门口这段路,竟然也铺设了盲道。出于好奇,亲自去体验了一下。刚开始,还是有点紧张的,尺余宽的通道,一不留神,就容易偏离中心线。时间一长,渐渐地习惯了,在盲道上走,不再磕磕绊绊。凭借脚下的感觉、耳朵的听觉,紧握一根盲杖,试探着前方,一步一步,迈向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总有那么多的第一次,印象深刻,真实的体验,使人豁然开朗。第一次遇见《盲人月刊》,萌生学会盲文的念头;第一次在公共图书馆,借阅盲文书籍;第一次通过邮局专递员,享受免费上门还借书服务;第一次参加盲人定向行走训练;第一次观摩无障碍电影;第一次走进电脑培训班……
每一份付出和努力,都是值得的。相信自己,相信坚持的力量。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为天地立心,为希望而活,做个对社会、对家庭有益的人。打破障碍,走出家门,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有尊严地活着!如此,生命便不会被辜负,心内,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