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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生命和解

作者:袁明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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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11


       凤霞姑母走了,躺在人民医院的血液科病房里,屏幕上,心电监护仪晃悠悠地走成了一条安静的横线。那天是2019年3月28日,她被确诊淋巴细胞白血病至病逝,还不到一个月,享年84岁。

       春天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撒在她苍白的脸上。我们守在床前,聆听她临终时的喘息声,由强到弱,归于静谧。

       坚强的姑母比老伴多撑了20年,心里一直装着两件事,那也是她活在世上的精神支柱。她有一儿一女,女儿远在澳大利亚,儿子常年住在精神病院。

       每个月,要去医院看望儿子。每次,她怀里抱着热腾腾的煲汤,背上背着一箱牛奶,转三趟公交,走二里路,耗时两小时,要亲眼看着儿子喝下汤,才觉着满心的欢喜。汤是自己熬的,牛奶是平时趁着打折在超市里买的,这样的一路弯腰负重前行,无论寒暑,从来没有一次打的的记录。

       另一件事,是顶顶重要的头等大事,比生命看得还重。

       姑母排行老大,下面有弟妹五人,为了早点挣钱贴补家用,她读完中专,就分配到农大水产学院实验室工作。

       姑父是著名的水产专家,姑母不甘雌伏,偏要与姑父比翼齐飞。她爱鱼,爱和鱼一起工作,爱自己投入事业的样子,写了大量学术文章,可一到评职称就傻眼了,中专学历评不上高级职称。

       从此,“高级职称”成了她一辈子的梗,也是平生最放不下的心心念念。坐在家里,望着墙上24寸的黑白艺术照,那个年轻貌美的女人高傲的眼神,正是优秀的她,丝毫不逊色于窗外竞相绽放的姹紫嫣红。

       她坐不住了,去找领导谈。领导在开会,她在门外等。谈完,领导说今年没有名额了,她次年又来找。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姑母那不死的心啊,从未放弃争取的一线希望,认定了此生为荣誉而活直至终老。临终的日子,她让护工搀扶着,最后一次去了院办。

       弥留之际,她将一大叠钢笔手稿交给女儿,字迹工整,足有万言,记录了她毕生的奋斗史和终生遗憾。表姐将母亲的手稿复制多份,发给亲戚们留作纪念。

       葬礼那天,我庄严地捧着一本凯发游戏平台的荣誉证书,鞠躬献给姑母,上面印着几行醒目大字:“袁凤霞同志志向高远,勤勉治学,为国家水产事业奋斗不息,兹授予农业大学终身荣誉教授!”亲戚们看了,如释重负,纷纷称赞我这件事办得好。

       凯发游戏平台的荣誉证书陪伴姑母一起,化为一缕袅袅青烟,飘向天空,与霞光相接,画出一个长长的感叹号。

       墓旁,我们献上花篮,挽联上左右对仗:

       丹心引凤来   芳踪逐霞去

       姑母走后,不到一个月,父亲下午从外面走路回来,一进家门,就摔倒在地。母亲扶起他,意识很清醒,就是左半身拖不动。不出所料,救护车送往同济医院抢救,确诊急性脑梗。

       偏瘫的父亲躺在床上,喝水、吃饭吞咽都可能呛咳,但意识清醒的他拒绝医生插鼻饲管,坚持要自己用嘴吃。

       坚持了一周,医生担心的事情不幸发生了,食物残渣误入呼吸道,血氧饱和度掉到90%以下,必须转进icu病房。

       在icu住了17天,中间有一周时间是药物镇静下实施呼吸机插管支持,处于意识麻痹的状态。

       病情好转后,又转回普通病房。没想到他的大脑意识异常清醒,入院以来度过了多少个日夜清清楚楚,包括那些镇静插管的日子,一天也没有数掉。

       也许有时候,人的痛苦源自于清醒的意识。经过icu的生死之战,以为父亲会吸取教训,尊听医嘱。没想到次日醒来,发现他半夜里偷偷解开了绑手,拔掉了鼻饲管,扯掉了心电监护仪。问他是咋回事,他显出一脸的无辜,摇着头说:“不知道谁干的。”

       医生再次上好心电监护仪,插上鼻饲管,要绑住他的手。这一次,他怒向医生,鲸鱼般的大眼睛鼓出了火花,“你们无权剥夺我的自由!”

       我还依稀记得,那眼光一扫,童年的我和弟弟妹妹们便乖乖地读书,做家务劳动。

       父亲的性格,只能活在传道解惑的教授身份中,只能活在指点江山的家长身份中,而当下,偏瘫患者的无能状态,哪怕再清醒的意识,他是矢口否认病情的。他多次请求,扶他起来去冲凉,早餐给他买牛肉馄饨吃,今天就可以办出院回家。

       当时并发呼吸衰竭的危重病情下,这些简单的愿望也只能延后满足。不忍心让父亲绝望,我总是抱着希望说:“再住院一个月,一切都会好起来,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吃,现在暂时等一等。”

       确实,按临床经验,我有70%的信心,父亲平常身板硬朗,他迟早可以出院回家。

       父母三个孩子中,我是老大,留在本地,又是学医的,父亲的治疗方案,都是我和母亲商量决定的。

       静静的夜里,月光一片白茫茫,盖住了眼帘,我心神慌上慌下,情绪卷入自我怀疑的冲突中。照理,父亲的起病并不是那么严重呀,意识一直是清醒的,只有半身不遂,康复预后应该可以。住院快一个月了,为什么病情没有一点好转?是不是当初应该选择去中医院,而不该来同济医院?要不要依着父亲的情绪,帮他实现未了的心愿?

       满脑子胡思乱想,白光中闪过姑母的影子,她尚未走远啊!

       黄昏将尽,我和女儿蹲在医院墙外一片空地上,捡来石头画一个圈,圈的西方留一个缺口,留作逝者西行的路。我们将大捆大捆的各种冥币投入火中,捎给姑母,让她放心远行,在天上多多保佑重病的父亲!一阵风吹来,火光摇曳,姑母点头应允。

       第三次,父亲又拔掉了鼻饲管,医生也不再强迫他。我调配煮熟营养糊,母亲一瓢一瓢地喂他吃。他很高兴,说话也变得清晰起来。

       那天气温急剧升高,父亲的体温也跟着升高,升到了39度以上,汗如雨下,进入浅昏迷状态。

       弟弟预订的机票是明天返回加拿大。他来到父亲床边,与他道别,说过段时间再回来看他。父亲不能说话,我想他是听到了弟弟的话的,中午12点,他选择了圆满善终,长长地舒了最后一口气。

       这一天是2019年5月22日,父亲终于结束了一个月零两天的瘫痪病史,投奔到永无身心束缚的自由时空,享年81岁。

       父亲一生最亲近的朋友是书,读书,藏书,教书,著书,爱书……

       教给我的第一句格言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那就让书相伴他启程吧,书与他的遗体一起化为青烟,书与他的名字一起流传后世,那些书的字里行间,夹进了他数十年的日月星辰。

       我们为父亲挑选的墓碑也是一本打开的书,象征开卷有益,在一棵松树下。这是父亲欢喜的场景,也是他对后代的殷殷期望。

       墓志铭上,刻下了我写的一个等式:

       24 57 = 1010001

       这个等式浓缩了父亲一辈子的经历。等号左边是十进制数,加号前后是他婚前的24年与婚后的57年之和。等号右边是二进制数,换算成十进制数是81,与等号左边的数值相等,是父亲度过的所有光阴。左边的十进制数是数学的运算基础,而右边的二进制数是计算机的运算基础,两边分别代表父亲前半生所研究的数学专业和后半生研究的计算机专业。

       墓碑前我们敬上了花篮,挽联上左右对仗:

       蒲草文心青香远             佳学毕生追思长

       悼念父亲袁蒲佳先生千古!

       相继送走姑母和父亲,我搬过来陪母亲住,努力融入她的情感世界,温柔对待她翻来覆去的絮叨,时刻关注她身体的冷热痛痒,希望顶替父亲做她的好相伴,尽量不留遗憾。

       总有一些日子是留给逝者的,斯人已去,精神不死。我想,那些永存心间的爱的记忆,才是逝者永生的天堂。

2020年5月31日于武汉


录入:伊然 添加:2020-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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