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参加工作那阵儿,我喜欢写点小文章,写出来一刹那激动得不行,就想马上发出去,得到杂志社或者报社编辑的发表认可。那时候,根本不管写得好坏,感觉能写出来就应该是个作品,是作品就得投稿。
尽管十分渴望投稿,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底气。每一次去邮局,我总要前后左右看一看有没有熟识的人,就像电影里地下党去接头一样,观察周围是否可疑的熟人,方才快步往营业厅走。刚挑门帘进去,恰好与一个熟人碰了个对面,人家还没开口问什么,我自己倒先红了脸。那人问我:“又投稿呀?”我忙支支吾吾地说:“不……不……”。
柜台里戴大盖帽的营业员瞧见我进来,方才还是一脸的喜色,不知怎么立刻阴沉下来了,他放下手里一本花花绿绿的杂志,显得很不耐烦地问:“寄挂号还是平寄?”其实,他晓得我每一次投稿都是平寄,只不过是出于职业习惯随口一问。真的,清贫的写作者是寄不起挂号的,加之我寄的几万字小说超重了,挂号费更贵。为了订阅各种文学杂志和投稿,我每个月都要花去工资的一大部分,怎还敢在投稿这事情上奢侈地寄挂号呢。
回到学校,我就开始默默等待好消息了。那种翘首企盼的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投寄出去的稿件往往十有八九黄鹤一去不复返,从此石沉大海。
那时候,我在县城的一所中学里教书,每天一到报纸杂志送来的时候,我都要急不可耐地下楼去传达室瞧一瞧。传达室负责收发的是个叫东胜的跛脚后生。东胜比我稍大几岁,他除过收发报纸,还要负责打铃、烧水、打扫院子。东胜小时候在窑顶子上摔下来过,不光腿脚摔坏了,那脑子也摔得有了毛病,眼斜嘴歪,整天哼哼唧唧乐不可支,平时跟谁都嘻嘻哈哈,尤其喜欢与我说笑。他本来说话嗓门就大,而且还含糊不清,平时因为听久了,一般话也不至于听错。可是,那天因为我盼信心切,竟然鬼使神差听错了,让我出了一个大洋相。
那天,他见我从楼上下来,当着院子里很多人的面,老远就喊:“喂,快来领你的稿件!”我把稿件听成了稿钱,这两个字在我们那里方言读音完全一样。我一听来了稿钱,当即兴奋起来,就像范进中举似的直端往传达室跑,一边跑,一边还快速地在脑子里搜索,是哪一篇稿子真的破天荒的发表了!院子里的同事,看到我兴高采烈的样子,有人便故意扯着嗓门叫喊道:“呵,你这回总该请客了吧!”我瞧着他们冲我又喊又叫眉开眼笑的神情,激动地连声说:“好,请!请!”
可当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传达室门口,看见东胜递给我的不是稿费汇款单,而是一家杂志社的退稿信。我那颗正被“来稿钱”激动得澎湃万分的心,恰似当头被泼了一瓢凉水,立即从头凉到了脚。当着那么多的人出了洋相,简直颜面扫地,把我囧得无地自容。这样的恶作剧其实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当时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回。
为了防止再发生此类闹剧,之后,我每投一篇稿件,总会在后面附言:如不采用,请勿退稿!
1983年,我的第一篇小说在地方上的一个杂志上发表,收到了八元稿费。当看到我的大名工工整整被印成了铅字,还有那八块钱的稿费,快抵得上我月工资的三分之一了,我心里充溢着一种成就感,喜滋滋地美了好几天。
后来随着科技的发展,投稿都是发电子邮件,当然再也收不到那些大大小小手写的或铅印的退稿信了。即使偶尔收到杂志社寄来的一封邮件,也是杂志社寄来的样刊。现在,手里捧着一本本几十年前热心向往过的文学杂志,还有稿费单,却再也寻觅不到从前那种惊喜和激动的心情。只是对收藏的那一封封依旧散发着油墨香味的退稿信,珍爱有加。时常会拿出来读一读,内心里五味杂陈,既感慨年轻时的无知可笑,也有对过往岁月的留恋和回味,甚至对自己当年曾经有过初生牛犊不怕虎那股子劲头,充满敬畏和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