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容易想开,想开后,甚至觉得是好事。两小时前,老钟嫂在那里伤心垂泪,老钟嘻嘻哈哈地把心里“好事”的“觉得”说了出来,这一下可惹火上身了,老钟嫂泪眼圆睁:“好啊!你个老家伙,你是这心思!”
老钟一看,坏了。可话收不回来了。老钟说了什么呢?老钟说:“算了,丢了更好,反正不是你买的,两年了,都不穿,每年还要拿出来晒,多麻烦呀。”
今天, 天大晴。老钟嫂一件毛衣,很高级的,一千多块钱,是两年前女儿买的,一回还没穿过。春天,怕有湿气,赶晴晒一下。中午过后,起了几阵风,老钟嫂想起毛衣,跑到阳台一看,毛衣掉了,只剩个衣架在那晃呀晃。老钟嫂趴在围栏上伸头往楼下寻了半天,毛衣影子都没看到。
老钟嫂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怎么就不用夹子夹紧呢?老钟嫂跑到楼下,边转着找边喊:“毛衣、毛衣……”好像毛衣会答应她似的。她下来转,就是为了喊,她要控诉她的罪行,她要让这一块人再一次知道,她是个贼。
这个“她”,住一楼,是个杨姓女人,三年多前买二手房搬来的。老钟嫂他们原住户在这栋楼住了十几年了,也常有人衣服什么的、掉到楼下,但从来没丢过。自杨姓女人住来以后,楼上东西如果掉下来,就像掉进了深壑,很难找回。
老钟一上车,就后悔了:我今天做的这是什么事,非挨女儿骂不可。老钟意思是去女儿家避两天,顺带叫女儿评评理,忽然觉得,就“避”这一点,他就什么理都没有了。老钟起身要下车,车开动了。
再说两小时前,老钟被老钟嫂泪眼一瞪,也热血上头,提着装毛衣的袋子就下楼了。袋子又精制又漂亮,但毛衣没了,空袋子精制漂亮就是笑话。老钟敲杨姓的门,想见机行事,要回毛衣,至少也要损一顿杨姓,不能就这么蔫头耷脑的算了。
杨姓一脸春风,说:“钟师傅,您有事呀?”老钟把代子往杨姓面前一举,说:“装毛衣的。”杨姓一秒钟都没停,抬手把袋子就接过去了,说:“这袋子真漂亮,给我吧。”老钟手一空、脑子也一空,下一招不知道怎么使,他想到杨姓可能会羞、会恼、会怒,他就好借题发挥,找出她破绽,就是没想到杨姓会春光明媚。
老钟不愧是老钟,顺势换招,也笑着说:“老太婆大意,把一件毛衣掉下来了,这袋子就是装那毛衣的,要不,也给你吧。”杨姓招数不乱,依然笑得灿烂,说:“这么好的袋子,装什么都可以,谢谢啦!”老钟彻底没招,不甘心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上楼。
回来原原本本一说,临了补了句:“她好像不知道这事样的。”老钟嫂阴脸听着,听到老钟补的这句,彻底暴发:“好啊!你绕这么大弯子,就是要说这一句,‘跟她没关系’。”老钟也火往上冒,说:“你晒衣不夹紧,还怪这个怪那个。”老钟嫂更气了,指着老钟说:“我看你就是借着起风,把我毛衣扔下去的,你晓得她会捡。”老钟也指着老钟嫂,说:“你说这话,是你有神精病,还是说我有神精病呀?”老钟嫂已完全忘了伤心,冷笑连连,说:“你就是看她年轻,觉得那毛衣她穿比我穿好看。她五十岁,在你这老家伙眼里还不就是十八岁一样啊。你送袋子下去,她穿给你看了吧!”老钟差点儿气乐了,这么吵,也太冤枉了。
老钟不紧不慢地出了门,老钟嫂肯定在楼上偷看他往哪儿去,他心里暗笑。下楼时老钟没目的去哪里,走着走着,就准备去女儿家歇两天。
再说老钟嫂,看老钟下楼,心里忐忑:这老家伙,没凭没据的,不会真去找她闹吧?老钟嫂轻轻拉开门,侧耳往楼下听,没听到响动,又觉得若有所失。
来微信信息,是老钟。一看内容,老钟嫂没乐完,又气上了。老钟说,“我不会说话,惹你气,你别气了。我去女儿家了,两天就回。”老钟嫂忙不迭回信息,“不准走。”老钟也秒回,“我上车就想下车,车开动了。”紧跟着,又来一条,“你别气,我明天就回。”老钟嫂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老钟的信息又看了一遍,吐出一句:“老家伙。”
第二天一大早,女儿呼妈,女儿说:“妈,爸要在我这住几天,这里查出疫情,爸一下走不了。”老钟嫂一声长“嗯”,有一点发呆,再有十多天,就是自己七十岁生日,看来这生日要一个人过了。
每天每天,老钟一天跟她视屏好几回,嘻笑着说:“看你在干什么。”老钟嫂也学老钟,不等他呼她,她就呼他,也说:“我看你在干什么。”
生日这天,刚吃过早饭,老钟视屏过来,俩人刚对上眼,有人敲门,老钟手往门口指:“开门,开门。”
门开,一个年青人笑盈盈地捧着花站在门外。年青人递过花,说:“奶奶,生日快乐!”老钟在视屏里喊:“姑娘,姑娘,让奶奶抱着花,给奶奶拍几个视屏。”年青人笑:“奶奶,看爷爷多浪漫呀!”年青人边张罗给老钟嫂拍视屏,边解释:“奶奶,今天您七十岁生日,爷爷早几天就跟我们店商量,要送您七十朵玫瑰,又怕多花钱,怕您舍不得。这是十一朵,代表一生一世,代表爷爷爱您一生一世,爷爷真是又浪漫又体贴。”老钟在视屏里说:“等下次,下次我送八十朵、九十朵、一百朵,我亲手送。”